从地图上来看,津城和北平是紧挨着的,离的很近,气候自然也是一样,免不了冬日严寒,一夜北风呼啸过后,第二日是个大晴天,颇有种阳光普照的感觉。
阮无城一早便要门,津城总督齐治早早派人来请他去议事。
五辆黑色汽车呼啦啦的停着吴公馆的大门前,车一停下,端着长枪的士兵鱼贯而出,约么有十几号人,绕着大门口分成两列拍开,最前头的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制服的青年人,职位应当是副官参谋之类的,摘下头顶的帽子弹了弹灰,而后昂首挺胸的进了吴公馆的大门。
阮无城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边喝咖啡边看报纸,今日早报上写了不少北平兵变的消息,大多都是无关痛痒的,真正的原因想必早已经被阮庆丰严严实实的捂下来了——自己的参谋带兵叛变,对阮庆丰来说就好比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上了床,都是家丑不可外扬。
当然了,对外捂的严严实实,对内却是一点都不会放松的,从昨天兵变到今天早上,老爷子已经连发三封电报催促他回北平处理后续事宜。昨晚陈立奉阮无城命令连夜赶赴津城,临行前,陈立接到阮庆丰电话,要求他见到阮无城之后立刻带他回北平。
相比吴公馆外面一字排开手握长枪的士兵,吴公馆里面的阵势也差不到哪里去,津城原本就有洪帮的一个堂口在,当家的是阿七。
当初林立农祝万洪排挤打压,后来能重掌洪帮,便是有阿七的功劳在。林立农重掌洪帮后他便被派到了津城,能派出来的,自然都是心腹,这次他奉林立农的命令听从阮无城的差遣,昨晚陈立又带了不少亲信,此刻这些人全部围在院子里,穿着军装的男人一进院门,枪口立时唰唰唰的对准了他。
“你是什么人?敢擅闯吴公馆!”阿七一口江湖腔调,站在客厅廊下,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人。
那人吓了一跳,慌不迭的举起双手,“误会误会!在下刘弈升,是齐总督的副官,特奉齐总督之名来请三少帅的。”
“原来是请我们三少帅的。”阿七身形不动,依旧盯着那人:“看这阵势,不知道还以为是来抓什么革命分子的呢。”
“这位兄弟说笑了。”
阿七反口就是一句:“谁是你兄弟?”
那人一愣,这时客厅里传出阮无城的声音:“阿七,不得无礼,上门便是客,请他进来。”
阿七恭敬的道了声是,随后侧身手枪,顺手打开客厅的门,“请吧,刘副官。”
本事志得意满来的,没成想一上来就被赏了个下马威,刘副官气势大消,硬着头皮进了门,阮无城刚看完报纸,叠的方方正正的放在茶几上,看了一眼刘奕升:“刘副官是吧?”
刘副官连忙敬礼:“属下刘奕升,奉齐总督之命请三少帅过府一叙。”
阮无城抿了一口咖啡:“齐总督还真是热情好客,我们昨晚凌晨才到津城,今天一早就迫不及待的要我过府一叙,怎么?喘口气的时间也不给?”
明明阮无城语气平静,声音没有丁点的起伏,可刘副官却莫名感到一股无形压力朝他压来,他稳了稳心神,垂头道:“属下也是奉命行事,请三少帅……莫要为难属下。”
“齐老拐手下的人个个都是人才啊。”之前一直懒洋洋靠在窗户边上的吴更生倏然开口,他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端着咖啡走过来,面无表情的凑近刘副官:“你带着人一大早来围我的公馆,坏了我的好心情,我没指责你一句,你却倒打一耙说我们为难你?这是什么逻辑啊?这就是你们齐总督的待客之道?”
齐老拐是齐治的外号,莫说在津城地界,就是整个华北华东,敢这么明目张胆叫他外号的人也没几个,刘副官被问的一阵懵,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好了,你就别发牢骚了。”阮无城起身低斥一声:“原本我们来津城就是为了跟齐督军好好聊一聊的,如今人家派人上门来请,你还抱怨什么。”
吴更生不屑的低哼一声。
“走吧,刘副官。”阮无城回头对刘奕升道。
刘副官忙侧身:“三少帅请。”
阮无城一出房门,阿七跟陈立立刻跟了上去,刘副官迟疑了下,阮无城看出来了,站定身体:“怎么?他们不能去?”
不等他说什么,阮无城直接对身后的人道:“你们两个都别跟着了。”
陈立面色一紧:“少帅!”
阮无城轻飘飘的看他一眼,陈立立刻禁了声。
阮无城出门上车,没多久,汽车引擎的声音响起,呼啦呼啦的驶离吴公馆的大门。声音一消失,吴更生从客厅走出来,看了阿七一眼,语气平静的说道:“悄悄的去跟着,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我们。”
阿七应了声,回头把枪塞在后腰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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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半,妍媸下楼,得知阮无城被齐治的人接走,一颗心立刻提到嗓子眼上,吴更生怕她多想,忙道:“无城好歹是北洋军的三少帅,齐治绝不敢明目张胆的对他怎么样的,咱们手里还有段元山的把柄,他心里有顾忌,不会轻举妄动的。更何况,他们找无城是谈判的,没谈妥之前……”
妍媸眯起眼睛看向吴更生:“谈妥?怎样才算谈妥?他们到底要谈什么?”
睡了一个晚上,妍媸的大脑已经开始重新运转了。其实从船上的时候她就隐约觉得不对了,那时候阮无城跟段元山说过一句,合作的基础是坦诚相待,也就是说,他们所谓的谈判,最终的结果是要达成某种合作。
段元山的最终目的是要分裂国土,重建另外一个类似金陵政府的政权,他是想获得阮无城的支持吗?不,阮无城绝不可能会支持他,想必他也应该清楚这一点,那么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呢?
妍媸直勾勾的盯着吴更生,吴更生被她看的一阵发毛,半天才说:“你……你别这么看我呀,我只负责生意,从不参与政治。再说了,无城心思缜密,他心里到底想什么,也不会全部告诉我的呀。”
“那……”
妍媸还想问什么,这时佣人站在门口,低低说了句:“少爷,妍小姐,早饭好了。”
吴更生如蒙大赦,又道:“这些事啊,无城肯定能处理好的,你就别多想了,赶紧去吃点东西吧,吃完了饭,我带你在津城四处转转,无城说你还没来过津城呢。”
早饭是西餐,三明治和牛奶,吴更生连喝两杯咖啡,这会儿什么也吃不下,端着牛奶在手里转来转去。妍媸也没什么胃口,喝了一杯牛奶之后便回了客厅,茶几上有报纸,她顺手拿起来翻了翻,可只看了一眼,她人便愣住了。
所有的注意力全部被报纸上加粗的四个大字吸引了过去:北平兵变!
“更生!”妍媸大声叫吴更生的名字。
吴更生从餐厅出来,一看妍媸手里拿着报纸,心中顿时明白了三分。
“北平兵变?怎么回事?”妍媸问。
“这事儿啊……也不能说是兵变。”吴更生解释说:“是北洋军的那个参谋长,姓冷的……他带人袭击了西城监狱。”
姓冷的参谋长,也就是冷霖沛,他袭击了西城监狱?
妍媸心里一突,下一句脱口问出:“李金池呢?”
“李金池……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
李金池可是挟制段培中最重要的人质,只要他把跟段培中之间那段过去说出来,经过报社大肆渲染,虽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致命打击,可却能够影响他跟阮无菲的婚事,影响段家跟北洋军的联姻!可是现在,他下落不明!
不过……为什么带走李金池的人会是冷霖沛?
之前在北平,冷霖沛说他要离开北平了,当时妍媸还以为她可能是在故布疑阵,也可能是有了更好的去处。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说的离开竟然会是这样的方式!
她跟阮无城离开北平不过短短的几天,北平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不不,这么大的事情,绝不可能是突然之间爆发出来的,危机肯定一直都在,只是等待遇到合适的时机,之所以会在阮无城不在北平的时候……
难道她跟阮无城离开北平,本身就是别人策划好的调虎离山之计?
段培中抓走段清和,阮无城破解段清和留给她的暗语,到大哥前往金陵拿到汇丰银行保险柜的号码,再到大哥在海城遇险,阮无城不得不亲自前往海城,而后,北平兵变,冷霖沛劫走李金池,这一切,简直是一环扣一环!
不,如果真的追溯起来,或许更早他们就在局中了,从段清和跟她一起去海城,她被英租界警察局的人抓住开始,这个局就已经开始了!
冷霖沛,段培中,段清和,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金陵,北平,海城,津城,能布得了这么一盘大棋的人,只有一个人——段元山。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妍媸出了一身冷汗,接着她忽然想到游轮上,阮无城突然提出让程为安带她一起离开的情景,她的直觉没有错,不过,他并不是在那个时候意识到什么超出预期的危险,而是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自己中了段元山的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