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几次,妍媸想问阮无城在海城是不是有过什么风流韵事,但是话到嘴边,又生生的忍住了——问了又能怎么样?对她而言,那是阮无城的过去,过去之所以成为过去,是因为那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如果他说有,她也不能怎么样啊,除了让自己心里更加不痛快之外没有任何的好处。反之,如果他说没有,她能相信他吗?好像他说没有才会更加奇怪吧,堂堂北洋军的三少帅,怎么可能少得了红颜知己?
“别闹……”妍媸把一件羊毛披肩放进箱子里,然后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不着痕迹的避开他一段距离:“你喝多了,一身酒气……去休息一下吧。”
“这是你今天第二次拒绝我。”阮无城凛着眉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妍媸说。
饭局上,他的确是多喝了两杯,这并不影响他五感灵敏,妍媸低眉顺目,看上去比平时温婉顺从,活像一头小绵羊,殊不知越是这样才越有问题,阮无城却能清楚的感觉到,此时此刻,这个女人连呼吸都在拒绝他。
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之间跟他这么生疏?
“为什么?”阮无城眸色灼灼的问。
直觉告诉她是有什么事惹到她不痛快了,妍媸的性子他是了解的,越是高兴的事越在心里憋不住,反倒是不痛快的事总爱在心里闷着,她如今怀着孩子,最忌讳的就是胡思乱想。
“我没事。”妍媸有些烦躁的说。
“没事?”阮无城挑着眉头,声调微高:“要不要我带你去照照镜子,满脸只写了三个字——不高兴!你是我的女人,有什么话是不能告诉我的,非要自己闷在心里?嗯?”
他这么一说,顿时把妍媸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给挑了起来,她撑着水盈盈的眸子瞪她:“你自己在外头做了什么心里没数吗?满身女人的香水味自己闻不到吗?非要问我,非要问我,一定要我说有个女人打电话到房间来找你,想跟你重叙旧情你才满意吗?”
阮无城难得有被妍媸问懵的时候,怔愣了好一会儿,片刻之后,他倏然弯身,一个用力将妍媸打横抱了起来,妍媸吓了一跳,慌不迭的挣扎:“你干嘛,吓死我了,快放我下来……”
阮无城不放,直接把她放在床上,而后自己在她身边侧身躺下,一手撑着额头,一手停在她后背轻轻摩挲着,脸上神色难辨,像是无奈,又像是高兴:“我的小媸吃醋了,你这个心眼,真是一日比一日小。”
“我何止吃醋,我掉进醋坛子里了!”妍媸没好气的推他一把:“是,我心眼小,你去找心眼大的吧,你离我远一点。”
阮无城被他推了一把,不怒反笑,带着几分揶揄道:“昨天还有人掰着手指头说我应该娶五房姨太太的,今天不过是身上染了香水味,你就气恼成这个样子,要是我真的娶五个姨太太回家,你岂不是要把馨园的房子给拆个干干净净?”
拆房子?
不不不,那不是她的作风,她才不会去干那样的蠢事,既然他的心不在她身上了,她也不会勉强,最大的可能是找个远离北平的地方重新开始。
见妍媸气鼓鼓的不说话,阮无城笑容更浓,抚了抚她顺滑的头发,解释道:“中午段元山在百乐门跟我见面,请了百乐门的头牌舞女白飘飘作陪,若非你跟我一起来了海城,恐怕今晚,段元山会亲自把人送到我房间里来。”
妍媸只以为他是跟吴更生他们去应酬了,没想到他是去见段元山去了,当即惊诧起来:“他这个时候宴请你,怕是宴无好宴吧,他想干什么?”
程为安上午在汇丰银行跟段元山的人发生交火,下午阮无城便出现在海城,饶是段元山是个傻子也能推断的出这两件事情中间的关联,更何况,段元山不是傻子,而是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还能干什么,自然是想拿回他跟英国人交易的证据。起码到目前为止,他还是金陵政府的官员,一旦证据被金陵政府的有心人拿到,整个段家都岌岌可危。他在海城如此大动干戈要抓住为安,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程为安是金陵政府的人,他极有可能就是那个有心人,这么一来,程为安岂不是很危险?
妍媸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阮无城似是了解她的担忧,安慰道:“段元山绝不会坐以待毙的,他早已经给自己预备好了后路,只不过这条后路并不怎么高明,他现在应该祈祷我能袖手旁观,否则,也就没有所谓的退路了。”
“什么意思啊?”妍媸撑起身子:“我怎么听不太明白。”
“以后你就明白了。”他的大掌往下,在她小腹上顿住:“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把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剩下的事情,一切有我。”
这不是阮无城第一次说一切有他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妍媸心里总有一股强烈的不安的感觉。脑子里念头转过一圈之后,妍媸又觉得有点可笑——时局已经这么混乱了,北平也好,金陵也好,海城也好,都是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而她居然还有时间为了男男女女的事情浪费时间。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什么都不管了。”她贴近阮无城,语气松懈下来,软软的,但还带着点气哼哼的味道。
估计是第二天要去坐邮轮出海的缘故,晚上妍媸做梦了,梦境之中,她坐着一艘小船,飘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周围是茫茫大水,海浪滔滔,她心里慌的不成样子,这时打渔的渔船出现了,妍媸好似看到救命的稻草,用力呼救。
渔船渐渐进了,有人把她拉上船,妍媸连忙道谢,抬眸却看到宽大的帽檐之下段清和俊朗的脸,他看到妍媸,咧着嘴一笑:“好久不见了小媸。”
妍媸激动的抓他的袖子,他却忽然消失,隐没在茫茫大海之间,妍媸左右寻找他的影子,却怎么着也找不到,她急出一身的汗,冲着远处的海面叫了一声:“清和……”
阮无城正在看陈立方才派人送过来的跟津城有关的情报,妍媸在休息,他只留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听到床上小女人发出的一声低音,他以为她不舒服,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床边——只见她眉头紧蹙,嘴里说什么。
又做噩梦了。
阮无城轻叹一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快,着实委屈她了。他抬起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妍媸后背上轻轻拍着,试图安抚她的情绪,下一刻,他的脸色忽然沉下来,如渊般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快速涌过。
她在说梦话,她叫的是段清和。
第二天海城的天气好的不像话,被风将空气中的阴霾吹散,天空蓝的好似水洗过,偶尔有飞鸟划过,好似投进湖心的石子,惊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吃过早饭便有人来敲门,接妍媸跟阮无城上船。
妍媸原本以为是吴更生派来的人,到了码头之后才知道根本不是吴更生,而是段元山。
这是妍媸第一次见段元山,他年近五十,依旧健硕,享受惯了前呼后拥,举手投足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被七八个穿黑色衣服的男人簇拥在中间,那些人应当是随从和保镖,除此之外,一旁还跟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妍媸认识——英租界警察局的总探长,梁元斗。
上回她跟段清和在海城遇险,她被抓进警察局,吴更生来保释她的时候,梁元斗曾出现过,所以她认得。不过……这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啊,英租界的人为什么也来了?
阮无城不是说大哥会在这艘游轮上跟她们见面吗?又是段元山,又是梁元斗的,大哥怎么能露面?
她下意识的眯眼去看阮无城,阮无城并没有看她,他的视线在周围环视一圈,最后落在梁元斗身上:“梁探长,又见面了。”
梁元斗上前一步,正要说话,段元山已经替他开了口:“是我让梁探长跟我一起来的,梁探长素日公务繁忙,难得有时间放松一下,贤侄应当不会介意吧?”
“自然不会。”阮无城从善如流:“都说客随主便,我既答应了段总司令往津城走这一遭,那便听段总司令的安排。”
他叫阮无城贤侄,端着一副长辈的架子,阮无城则一口一个段总司令,公事公办的语气,尽管两人都是温和的语气,依旧能让人嗅出一点硝烟的味道。
段元山对阮无城的回答十分满意,点头颔首后,视线在妍媸身上停留了一瞬后重新看向阮无城:“这位便是程司令的外甥女了,果然出挑啊,可惜啊,我段家的孩子没福气,让你抢了先。”
阮无城握着妍媸的手轻轻一笑:“段总司令这话便有些贪心了,段五少跟我妹妹才订婚,还未正式结婚,您就替段七少惦记起我身边的人,这船我是登还是不登?”
阮无城是故意提起段清和的。妍媸跟段清和来往密切,整个金陵人尽皆知,段元山对段清和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自然不会不知道。
他说段家的孩子没有福气,却没说是段家的哪一个孩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在刻意回避段清和的名字,既然他有意回避,那他就偏要提起。
果不其然,段元山听到段七少三个字脸色微沉,片刻之后眯着眼睛说了句:“清和这孩子被大哥大嫂宠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