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媸下楼去看莲红，严医生给她诊治过了，万幸没伤到骨头，只是扭伤，莲红在苏州时可是个能爬的了树的姑娘，身体底子好，多休息少走动，搭配上伸筋活血的药物，很快便能痊愈。
    莲红摔跤之前，妍媸一直在疑惑为什么段培中至今没有一点动静，她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段培中压根不在乎李金池跟他的过去翻出来可能造成的影响，可如果真是这样，又有点说不通，如果他不在乎，为什么要大费周章，不惜冒着得罪法国人的风险，用音儿来威胁段清和？
    妍媸觉得，他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事实证明妍媸猜想的不错，到了下午，动静便来了，不是段培中的动静，而是督军府，是宋云霜。
    宋云霜差人来了一趟馨园，给妍媸送来一张赏梅茶会的请柬，来人说督军府里的红梅开了，夫人要办个赏梅的茶会，遍邀北平城的官眷，让妍媸务必去参加。
    妍媸应了，那人又说宋云霜觉得林涵儿没见过世面，怕日后丢阮无城的脸，所以特地让来的人嘱咐妍媸，让她一定带着林涵儿一起去。
    妍媸勾着唇，不动声色的问：“夫人可有给其他官员的姨太太发邀请函？”
    那人一怔，有些不悦。
    “这话我必须得问清楚而且你也必须跟我说清楚。”妍媸盯着她：“如果其他官员的姨太太有去参加赏梅茶会的，我自然会带着涵儿表姐一起去。如果没有，那我若带着涵儿表姐去了，岂不是让夫人下不来台？”
    “那怎么能一样？”那人颇有些倨傲的说：“林小姐是夫人的外甥女，外甥女去看姨母，外人知道也说不出什么来。”
    妍媸点头：“也是这个理。不过我没记错的话，之前夫人让我把涵儿表姐带回馨园的时候跟我说过，以后涵儿表姐的事她不会再过问，难道夫人后悔了？想把表姐从馨园接回去？”
    那人没想到妍媸在这里等着他，瞪着眼睛半天没说出话来，好一会儿他才道：“郭市长的二姨太和海关总署王署长的四姨太都会去参加，所以夫人才会让您带着林小姐一起。”
    妍媸意味深长的“噢”了一声。
    郭市长的二姨太妍媸没有见过，对她也不了解，但对郭长松这位二姨太的事有所耳闻，知道她是郭长松的学生，两个人是自由恋爱。
    至于王署长的四姨太，妍媸再熟悉不过了——她的亲姐姐，妍涵诺。
    她嫁给王书章的时候，妍媸正好动身去金陵，就没有参加她的婚礼，说起来，她们两个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即便妍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们两个人仍旧没有碰过面。
    想不到宋云霜会邀请她，看来这赏梅茶会热闹的很。
    阮无城开了一天会，晚上又参加了市政厅组织的应酬，回到馨园时已经快十点，容叔替他拉开车门，一面走一面把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阮无城听到有人故意把麻油淋在妍媸散步的必经之路上，眉头立即皱了起来，他寒声问：“查过了吗？”
    “太太吩咐，不让打草惊蛇，已经安排了计划。”容叔低低的汇报。
    说话间人已经走到了楼梯口，阮无城沉吟了一下，举步上楼，什么都没有说。
    妍媸本来是躺在沙发上看书的，看着看着上眼皮跟下眼皮开始打架，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她睡的浅，听到阮无城开门的动静，很快便醒了过来。
    她不知道是不是睡迷糊了，表情懵懵懂懂的，茫茫然然的看着阮无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拥着薄被起身说：“你回来啦。”
    阮无城笑了一下，他觉得妍媸这幅样子实在可爱，伸出拧了拧她的脸颊：“又睡在这儿？万一着凉怎么办？”
    妍媸揉揉被他拧过的脸颊，又揉揉眼睛，有些无辜的说：“我在等你呀，有事跟你说呢。你这么忙，今天晚上等不到你，说不定明天早晨我起来的时候你就走了。”
    她的表情明明很无辜，阮无城却听出一丝委屈的意味，他摘下配枪脱了外套拥着妍媸坐下，轻声说：“这几天事情确实太多，让你受委屈了。刚才容叔跟我说了，不管是谁，敢对我们的孩子不利，我就一定不会饶了他，等抓住了人，送到西城监狱，我亲自审。”
    “不是跟你说这个。”妍媸说，往石子路上淋油的人她心中约么能猜到，后面要做的是拿到证据，不然红口白牙的，别冤枉了人家。
    现在她考虑的是宋云霜的赏梅茶会。
    妍媸伸手，从小几上拿过请柬递给阮无城：“下午阮无夫人差人送来的，邀请我去参加赏梅茶会，你说到时候段培中会不会跟我谈李金池的事？”
    阮无城前后翻看一遍，顺手丢在一旁：“应该会。”
    “他为什么不直接找我们？非要这么拐弯抹角的？”妍媸不解的问。
    “可能……”阮无城犹豫了一下，随后才道：“他不想留下任何把柄，再有……他觉得用一个李金池换段清和的命太便宜我们了，毕竟段七少爷的命不可能跟一个戏子相提并论。”
    妍媸拧眉，看着阮无城的眼睛：“你是说……”
    阮无城点一下头：“以我对段培中的了解，他抓到段清和的当天就会派人来找我们谈。但是他没有，拖到现在，这是第三天了，说明他背后还有高人，所谓的赏梅茶会，应该是莫我们的底。”
    “摸底？摸什么底？”
    “那份协议。”阮无城解释道：“如果公开，段元山将被千夫所指，成为千古罪人，他应该做梦都想拿回去，但是，他并不知道我们是不是知道有这么一份东西的存在，所以，他现在也是在试探。”
    妍媸觉得阮无城说的有道理，段元山现在顾忌重重，他的顾忌对他们来说反而是机会，不过妍媸很好奇，他们会用什么样的办法摸她的底呢？
    “不用担心，到时我陪你一起去。”阮无城说。
    妍媸看了他一眼，伸长双腿搁在她的膝盖上，身体后仰：“阮夫人特意说了，要我带林涵儿一起去，说她没见过世面，怕以后给你丢脸。”
    阮无城不以为意：“她再怎么丢也丢不到我的脸。”
    妍媸哼了一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好端端的叹气做什么？”阮无城凑近她，鼻尖几乎抵上她的鼻尖，他身上有酒气混合着烟草的味道汇聚成一股让人安心的气息。
    那是午夜梦回时，妍媸务必眷恋的气息。
    妍媸顽皮的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今日来送请柬的人说，阮夫人还要请了王署长的四姨太，就是我大姐，我突然想起我父亲了，他失踪了……”
    妍媸掐指算了算：“两个多月了，至今一点消息都没有。妍家被土匪洗劫一空，他的两位姨太太疯疯傻傻的，你说，他会不会死在哪里了？”
    阮无城眼睛闪了闪：“应该不会，这样，我让陈立安排人手打听他的消息，你放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把段清和救出来，对了，明天是不是你参加栾北矿务局理事会的时间？”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阮无城不说，妍媸差点把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去，听他提起，不由得抬手拍了下脑门：“我差点把这事忘了，你也会去吗？”
    阮无城点头：“当然，虽然我没有股份了，可矿务局是我一手筹建的，当然要去。知不知道明天的会议内容是什么？”
    她白一眼阮无城——她才刚接手，连基本的经营情况都没摸不清楚，怎么会知道他们的会议内容？
    阮无城一笑，道：“此次的理事会是宋运豪组织的，如果我没猜错，议题应当是我继续执掌矿务局会不会影响到股东们的利益，他们想把我踢出去，由北洋府重新派人入主矿务局，至于他们推荐的人选，想必我不说你也知道。”
    “阮无晏？”
    “没错。”阮无城说。
    妍媸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现在想想，之前在金陵的那段时间过的还是挺愉快的，虽然伤心，但是有段亲和在身边日子过的倒也有趣，不像现在，即便躺在家里，也觉得有一张无形的网网在她的周围，密密麻麻，压抑的她喘不上气来。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很累是不是？”似是看出妍媸的心思，阮无城抓起妍媸柔软的手窝在掌心：“我也觉得很累，权利场上，你争我抢，彼此倾轧，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要不要放下一切，带着你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我觉得苏州就挺好，山明水秀，民风淳朴。”
    这样的日子，妍媸曾经幻想过，不过幻想的对向不是阮无城，而是冷霖沛，那时她尚在帅府，不止一次的想过跟冷霖沛远走高飞，找这么一个地方过男耕女织的生活。
    世道再乱，也总有能让她们容身的一隅之地。
    没想到后来……现在想想，天意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可是不管她怎么想，却从来没有想过跟阮无城一起去过那样的生活，有时候妍媸也很奇怪这是为什么。
    “你……舍得放下？”
    “当然舍得。”阮无城说，旋即脸色微沉：“可是我不能。”
    是的，他不能。
    他是阮无城，是北洋军的三少帅，他手下有北洋军最精锐的第四团，还有栾城和北平的百姓们，他不能放任北洋军被其他派系打压倾轧，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北平和栾城的百姓陷入无尽的战火之中。他留下，将来总有一日，他能为了国家民众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