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佩君将儿子好一顿数落，数落的程为安完全找不到插话的空隙，只能硬着头皮听她发泄完，而后她的语气倏地一软：“我跟你父亲也不愿意强迫你做你不愿做的事，可谁让你是程家独子呢？但凡我们还有其他的孩子，也不会……”
    话没说完，两行眼泪夺眶而出。
    程为安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你若态度强硬，即便他不跟你正面冲突，暗地里也有无数种办法跟你唱反调，这或许是他多年情报工作养成的习惯。
    眼下他看着母亲为他担心流泪，心里的防线顿时崩溃开，他一面拿手绢给田佩君擦眼泪一面说：“都是儿子不好，让您和父亲跟着操心为难。可是妈，我……我真的不喜欢莲红，就算我勉强娶了她，她也不会幸福的，到时江叔江婶看到自家女儿像怨妇一样，岂不是更怪我们？”
    “我知道你喜欢梦园的那位文小姐，小媸已经安排我们见过面了。”
    程为安微愣，低低道：“这个小媸……”
    “你不要怪小媸！”田佩君瞪着儿子：“是我让她这么做的，她比你懂事多了，起码知道心疼我跟你父亲，关心我的身体，帮程家解决难题！”
    程为安垂着头没接话，他也不敢接，只在心里腹诽说：是是是，小媸什么都好，小媸做什么都是对的，她要是你们亲生的就更好了。
    “我承认那位文小姐有学识，有眼界，可只有一点，她的身份。”田佩君吸了口气：“你父亲如今在金陵是什么地位？你娶一个风月女子回来做正房太太，你让你父亲日后如何在同僚之中自处？”
    诚然知道母亲说的事实，可自己喜欢的女人被母亲诟病，程为安还是有些不悦，扬眉说：“妈，如今可不兴前朝那一套了，而且文琴她……”
    “你当你母亲是乡下没念过书的妇人好糊弄吗？”田佩君直接打断他：“时代再怎么变，人心都还是那副样子，如果身份真的不重要，金陵城里的富贵人家为何要跟各路军阀联姻？你若真的想跟文小姐在一起，就按你父亲之前说的，先跟莲红结婚，然后纳文小姐进门做姨太太。如若不然，惹急了你父亲……”
    后面的华田佩君没有说，但程为安心里很清楚，他的父亲在短短十年内爬到如今的高位，绝不是没有手腕的人，他若坚持娶文琴做唯一的妻子，父亲为了面子里子，绝不会放任他不管。
    程为安实在是两难，一时半刻做不了决定，只好道：“妈，金陵有重要的事等着我，我明日一早便要动身，等我回来——等我回来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行吗？”
    “什么叫给我满意的答复？”
    “不……是给我。”程为安连忙改口说：“等我回来之后我一定会给我，给文琴还有莲红一个满意的答复的，我还有些事得回和园找一趟何伯，您最近不是吃着药呢，早点休息好吗？”
    程为安经常不着家，田佩君好不容易抓到他一回，所以想借着这个机会逼他表个态，但他是有工作在身的人，有自己的正事要做，田佩君不愿意耽误他的事，连叮嘱带威胁的又说了几句，便让他走了。
    第二天一早程为安便上了回金陵的火车，与此同时，妍媸接到吴更生的长途电话，音儿已经找到了。
    “她的丈夫是个法国人，她现在跟她的丈夫一起住在北平饭店，我没有办法把她从海城饭店接出来。”五更说，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也别担心，她丈夫跟法租界的领事关系很好，一般人绝对不敢轻易动她，而且，我也派了人暗中保护她们，如果有意外我会立刻通知你的。”
    音儿的丈夫跟她在一起，而且是个法国人，想必段培中会有所顾忌。
    妍媸微微放了心，对着话筒道：“有劳你了更生。如果遇到紧急的情况，你告诉她，你是段清和的朋友，她应该会接受你的帮助。”
    电话那端的吴更生应下，两人又聊了几句李金池的事，随后挂了电话。
    吃过午饭，妍媸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子消食，她一面走一面想方才跟吴更生聊过的李金池的事。
    李金池的事消息泄露已成定局，吴更生暗中查了一下，确实是从青帮透出去的。吴家日后还要在海城做生意，不可能跟青帮撕破脸皮，所以这个哑巴亏，只能她们默默的吞了。
    好在手里有李金池这枚棋子，还有栖霞山上不知藏在哪里的段元山的把柄，就目前来看，换回段清和绰绰有余，至于换回他之后的事，妍媸暂时没时间想。
    掰着手指头算算，这已经是段清和失去消息的第三天，按理说，段培中应该想办法跟他们谈了，毕竟李金池跟他的过去翻出来，不仅北平，连金陵都会闹的满城风雨，段元山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可奇怪的是段培中那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没想到段培中气量狭小却是个如此沉得住气的人……
    围着客厅不知道走了多少圈，妍媸正想的入神的时候，忽听门外传来一声重物摔倒的声音，接着莲红痛苦的呻吟声传过来。
    妍媸推门出去，她一眼看到莲红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一只手握着左脚的脚踝，似乎扭到了脚。白姨方才在外面收东西，看到莲红摔倒立刻上前把她扶她。
    妍媸正要过去，莲红冲着她摆手，大声说：“小媸你别过来，这里很滑。”
    白姨扶着莲红回到客厅，坐下之后妍媸查看她的脚踝：“应当是拉伤了，有点肿，我让容叔给严医生打电话让他过来给你瞧瞧，白姨，麻烦你打一盘热水，先给她热敷一下。”
    做完一些列的事情回到沙发前，白姨的热水也打了过来，妍媸把帕子浸湿，然后拧干，捂在莲红的脚踝上，水很热，莲红烫的攥紧手指，好一会儿她才呼出一口气对妍媸说：“刚才那个地方好像有油，你让人去打扫一下吧，万一你出去的时候不注意滑到可就麻烦了，你怀着孩子呢，还有佩姨……”
    莲红说了许多，妍媸却只注意到两个字：有油。
    那个地方是个小岔路，用青石板和鹅卵石间或铺就，通到旁边的小花园里的，那条路在西边，厨房在东面，平日运送东西也不会走到那条路，怎么会有油呢？
    舅妈说现在多走动走动等孩子出世的时候会轻松点，所以最近这段时间她每天都会抽时间散散步，前几天的时候经常从那个地方经过，这几天下雪，积雪化成水之后又结成冰，路上很滑，所以她没有出去。
    难道石子路上的油是针对她的？
    若是正常人，摔一跤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最多像莲红一样，扭到脚踝，养几天便好了。可她不一样，她有身孕，这一跤摔下去……
    妍媸不敢想。
    他们，竟敢把主意打到她的孩子身上！
    妍媸的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周身弥漫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杀气，莲红没见过妍媸这个样子，有点忐忑，轻轻唤她：“小媸？”
    妍媸回神，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等严医生来了，妍媸让田佩君看着莲红诊治，自己则把容叔叫到了二楼。
    容叔亲自去莲红跌倒的地方查看了一番，自己也险些摔跤，回到二楼之后对妍媸道：“回太太，确实有油，是麻油，淋在石子上，石子本就圆润，沾了油之后更容易打滑，莲红小姐便是踩到淋了麻油的石子才跌倒的。我问了府里的佣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淋上去的，我这就把府里的佣人召集在一起逐一审问，一定把淋油的人找出来！”
    妍媸说：“不用，这事别声张。”
    容叔略有迟疑：“可是……”
    容叔很清楚，这不是小事。
    少爷有多在乎太太，这一年多一来，他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太太有了身孕，少爷高兴，对他们比过年还要和颜悦色些，若是太太在园子里摔跤，因此有个是三长两短的话，那他恐怕要回栾城养老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往石子路上淋油的人找出来，避免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可太太却不让声张，这事何意？
    看出了容叔的困惑和担忧，妍媸轻声说：“他们敢做，肯定知道后果，没有证据就这么审问，肯定不会有人承认，而且这么一审，打草惊蛇，他们知道我们有所察觉，换其他的办法，我们防不胜防。”
    容叔觉得妍媸说的有道理，频频点头。
    顿了顿，妍媸继续道：“与其打草惊蛇不如请君入瓮，明天开始我会照例沿着那条路散步，您该怎么做，不用我多说了吧？”
    容叔忙道：“太太放心，我会让信得过的人躲在暗处看着，保证眼睛不眨一下。”
    “还不够。”妍媸摇头说：“口说无凭，万一对方打死不肯承认你能怎么办？找个会用相机的人守着，见她动手，就拍下来，将来不管走到哪座公堂，咱们都有话说。”
    容叔觉得自己到底是年纪大了，在这一点上，心思确实不如太太活络，他恭恭敬敬的应下，赶紧下楼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