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无城坐在沙发里看着她吃，说了句：“你把段清和当朋友，为他着急，我能理解。易地而处，今天出事的若是更生或者子尧，我也同样心焦。可是，你若为了别的男人饿着我女儿，我可不会饶了你！”
    以阮无城的性子，大度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易。
    妍媸心里暖了暖，没有说话。
    傍晚文琴打来电话，车牌已经确认了，是从车行租来的，租车的人是段培中的手下，洪帮的人在北平城仔细搜索了那辆车的踪迹，结果发现汽车停在郊外的一条河边，但车上没有人。
    可见段培中这么做不是临时起意的，而是有完全周密的计划，北平那么大，就这么毫无目的的去找一个人，谈何容易！阮无城说的是对的，他们目前能做的是等，等段培中派人来谈。
    不过……
    如果真的用李金池换回段清和的话，那就没有办法阻止阮无菲跟段培中的婚事了，段家和阮家联姻，日后便是阮无晏最强大的助力，这份力量将直指阮无城。
    一面是段清和的命，一面是阮无城的前途，妍媸陷进两难里。
    她纠结了许久，终于没有忍住，晚上回房间之后问阮无城道：“如果用李金池换回段清和，你会不会怪我？”
    阮无城刚刚洗过澡，长臂横在妍媸身下，深眸看着她：“我为什么要怪你呢？”
    “因为你没有办法阻止阮无菲嫁给段培中，阮无菲是阮无晏的亲妹妹，将来他们都会站在阮无晏那边，卯足了劲对付你。你可能……可能就当不了北洋军的督军了。”妍媸磕磕巴巴的说。
    “谁告诉你我非要当这个督军不可了？”阮无城含笑刮妍媸的鼻子。
    “那你……”妍媸想说，既然你不想当督军，那你费那么大劲跟他们斗来斗去的做什么？但阮无城打断了她的话，温声道：“我并不是一个执着于权利的人，以我现在的身家足够我们去国外好好生活的了。”
    妍媸觉得阮无城这话太含蓄了，以他现在的身家，别说他们两个人，将来他们的孙子也不必为了生计发愁。只是，他能放得下北平吗？放的下北洋军吗？
    “如果我大哥是一个把国家和民族利益放在第一位的人，我一定不会跟他争什么，甚至还会好好的辅佐他，可他……”阮无城叹了口气：“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将士们的性命，为了敛财，伙同沈临风祝万洪贩卖走私鸦片，如果北平落在他的手里，很快就会被其他军阀吞并，消失的无声无息。”
    说到这个，妍媸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你之前为什么没有把你大哥跟祝万洪合谋的证据公布给报社？而是只公布了沈临风的？”
    “他跟沈临风不一样，沈临风阴沟里翻船，不外乎市长的位置换人来做，可他若出了事，会影响民众对北洋军的信任，我总不能把我父亲的督军之位也换人吧？”
    “那倒也是哦……”妍媸轻轻说，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她觉得在阮无城心里，多少还是念着点骨肉亲情的。
    “我们现在回到正题。”阮无城说。
    正题？妍媸抬眸看他，敢情刚才说了那么多，都是废话么？
    “你问我会不会因为你要救段清和而怪你，在这之前，我要问问你，要是我不管段清和的死活，他真的为此有个三长两短，你会怪我吗？”
    “额……”他总是这样打太极，从来不正面回答，妍媸有些头疼。
    “我不会怪你。”咬了咬嘴唇，妍媸肯定说：“但是我会内疚，而且会内疚一辈子。”
    段清和将他深埋心底的秘密告诉了她，等于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托给她，而她却利用他的秘密，让他为此丢了性命，怎么能不内疚？
    “这就是了。”阮无城道：“我成功破坏了阮无菲的婚事，却让我的女人心里永远住进另外一个男人，这桩买卖不划算。况且，她们婚期还早，没了李金池，我们还可以想别的办法。”
    妍媸听了精神一震：“你有主意了？”
    阮无城收拢手臂，让妍媸趴在她的胸口，轻轻说：“狼行千里吃肉，狗行万里也是那副德行，对付段培中这种人，再容易不过了。这种事你以前做过，而且做的更好，只需故技重施便可。”
    妍媸撑起身体，定定看着他。
    好一会儿，妍媸恍然道：“明白了。”
    阮无城把她的脑袋按回怀里：“明白了赶紧休息，明天不许赖床，家里有客人。”
    客人？
    “谁啊？”妍媸好奇问。
    挼无城故作神秘：“暂时保密。”
    “你……”妍媸瞪他，而后恨恨道：“既然保密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有客人？跟我说了又不告诉我是谁，还让我早点休息，你觉得我睡得着吗？”
    她对着阮无城一通说，说完负气的转过身，把后背留给他，阮无城叹气：“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如今女子是你，小人也在你的肚子里，我是没有办法了，好吧，你转过来我就告诉你。”
    妍媸差点笑出声来，此小人是彼小人吗？
    本想很有骨气的不理他，但终究没有抵住自己的好奇心，妍媸转过身子，隔着煌煌灯火看他，阮无城摩挲着她的背，轻轻说了三个字。
    他说的是程为安。
    “我大哥回来了？”妍媸惊喜的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阮无城点头：“对，明天早晨你就能见到他了，所以我说你要早点睡，如今你舅妈跟莲红都在北平，你就不想看看你大哥怎么面对他的新欢和旧爱？”
    虽然这个想法怪阴暗的，但是，她的确很像看看这场热闹，只可惜段清和不在，要是他在的话，指不定幸灾乐祸成什么样子。
    想到下落不明的段清和，妍媸就没那么高兴了，好在程为安跟段清和是要好的朋友，他回来了，对付段培中的时候又多一个助力。
    妍媸窝在阮无城怀里胡思乱想，没多久，意识开始模糊，她睡着了。
    妍媸陷入了沉沉的梦里，梦境真实的像是身临其境一般——秋日的苏州，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清香以及桂花的香气，前面是通往高出的台阶，妍媸跟在一个人身后拾级而上，周围的山谷偶尔传来夜莺的蹄叫，头顶一轮圆月，将周围的山涧照的树影瞳瞳。
    他们停在两扇朱红的木门前，走在妍媸前面的人轻轻叩门，随后门被打开，年久失修般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即便是在梦里，妍媸也能感受到那种属于历史的遥远气息。面前是个穿着僧袍的僧人，妍媸看不到他的脸，机械的跟着他们往前走，直到走到一口巨大的青铜钟前。
    那人示意她敲钟，妍媸不肯，两人急切的争辩起来，最后那人急了，自己撞了起来，钟声响起，惊起林中的飞鸟，妍媸去阻拦，推搡之间，不知怎么回事，妍媸一个用力，竟将那人推下了悬崖，她心里一个激灵，然后……然后就醒了过来。
    黑夜还未过去，房间里漆黑一片，身边是阮无城绵长的呼吸，她整个人窝在阮无城怀里，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保持着抱着她的姿势。
    妍媸回想梦里的情节，不由深深吸了几口气。
    阮无城浅眠，觉察到了，将她往怀里拢了拢，妍媸睡不着了，隔着一室黑暗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毫无疑问，梦里带他去撞钟的那个男人应当是段清和，她之所以能够清晰的在梦中知道她身在苏州是因为周围的环境跟上次在苏州段清和三更半夜带她去寒山寺是一样的，那段经历太猎奇，她记得深刻。
    自己怎么会突然做这么一个梦？她怎么会把段清和推下山崖？
    前段时间打电话的时候段清和曾说，等回了金陵要带她去栖霞寺撞钟，撞钟对他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小媸，你千万记得，晚上七点零七分，撞上七下。”妍媸脑子里不自觉的闪过段清和曾经说过的话。
    这句话是段清和差人送来一枚黄铜钥匙之后才说的，他说那枚钥匙找栖霞市的老和尚开过光，能保她逢凶化吉，让她一定带着，后来才扯到撞钟上。
    因为他刻意强调七点七分这句话，当时妍媸还奇怪了下。
    难道那枚钥匙有什么特殊的作用？
    想到这里，妍媸打开头顶的壁灯，裹了件睡袍之后掀被下床。那枚钥匙太重，她戴了以后觉得脖子酸疼便放在了自己的首饰盒里。
    翻箱倒柜的找出来，妍媸就着灯光仔细打量那枚钥匙。
    阮无城已经醒了，跟她并肩坐着，见她盯着钥匙看，眉头微蹙：“小媸，我知道段清和出事你着急，但是你不要忘了，我才是你的男人！”
    “我知道啊。”妍媸仔细翻转着那枚黄铜钥匙：“可是这跟你是不是我的男人没有关系，你帮我看看，这枚钥匙里有没有机关？”
    机关？她大半夜翻箱倒柜就是为了找钥匙里的机关？
    阮无城接过来，放在手里颠了两下：“从重量上来说，没有机关。怎么？你怀疑段清和未卜先知，知道自己要出事，所以在钥匙里给你留了信息？”
    “我不是怀疑，我是肯定！”妍媸说：“那天他给我打电话，说的话十分奇怪。”
    阮无城来了兴致，“怎么个奇怪法？”
    “他说带我去栖霞寺撞钟，特别强调说晚上的七点七分，让我撞上七下。你说如果是正常的说话，有必要说这么清楚吗？对了，他还说让我一定要记得。”
    阮无城双眸微眯，他牵着妍媸走到沙发前坐下，从小几上拿过纸笔，然后道：“你把那天你们通话的内容重复一遍。”
    妍媸点点头，一面回忆一面重复：“这钥匙我找栖霞寺里的老和尚开过光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一定得带着……晚上七点七分，撞上七下……”
    妍媸一面说，阮无城一面写，当她把那日的谈话复述完之后，阮无城的纸上也已经写了几行关键字，妍媸凑过去看，分别是：栖霞市——地点，获取信息的方式——撞钟七下，时间——晚上七点七分，最后是钥匙打开得到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