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撒了没关系，再去煎就是了。”妍媸握住莲红的手，转眸看了一眼阮无城：“既然陈立找你有事，你们上去说吧。”
    阮无城颔首，看了一眼地上溅落的汤汁和瓷器碎片，不放心的嘱咐道：“让佣人来打扫，小心一些，别滑到。”
    “我知道的，你快去忙吧。”
    阮无城跟陈立一前一后去了书房，妍媸让人把楼梯打扫干净，又让小梅煎了药亲自端到田佩君的房间，田佩君好像哭过，眼睛红肿，声音也有微微的哽咽。
    “舅妈，您……怎么了？”把药搁在桌子上，妍媸有些无措的问。
    舅妈跟阮无城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两个人的表现都有点奇怪？
    “舅妈没事，只是有些感慨。”田佩君拉过妍媸的手：“无城已经跟我承诺过，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女人十月怀胎十分辛苦，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安安心心的把孩子生下来。”
    “承诺？”妍媸抓住字眼：“他跟您承诺什么？”
    田佩君微微一顿，随后才道：“他以他亡母的名义发誓，这一辈子，绝不纳妾。”
    妍媸心头大震。
    阮无城的母亲对他有多重要，妍媸心里很清楚。之前她们住的冯宅，也是以他母亲的姓氏命名的，妍媸觉得，阮无城的心底里更愿意姓冯，而不是阮。
    如今，他竟然以他母亲的名义跟舅妈发誓！
    没有女人希望自己的丈夫娶姨太太，她应当高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妍媸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方才在二楼，她问过他，但阮无城没有说，很显然，他不愿意让妍媸知道，还有之前小梅跟她说，阮无城早就知道她喝避孕药的事情，却从未在她面前提过一个字，这么久以来，阮无城他到底隐忍了多少？
    妍媸匆匆离开田佩君的房间回了二楼，陈立已经汇报完走了，阮无城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翻看文件。
    妍媸快步走过去，紧紧抱住他，她的心揪成一团，一下一下的疼。
    “回来了。”阮无城动作轻柔的抚了抚妍媸的头发：“天不早了，我这里有几分文件需要处理，你先早点去休息，我处理完去陪你。”
    妍媸不动，只紧紧的抱住他的腰，她的头埋在他的胸膛里，眼泪把他的衬衫打湿。
    阮无城察觉不对，想把妍媸从他怀里拉起来，然而她的力气很大，固执的不肯撒手，阮无城僵了一会儿，压着嗓子开口：“你主动投怀送抱，我是乐意之至的，不过小媸，事出总有因，你总要让我知道为了什么？”
    “舅妈跟我说，你以你母亲的名义跟她发誓，永远不娶姨太太，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妍媸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
    阮无城哭笑不得，看着哭的一塌糊涂却死死抱着他不撒手的女人无奈一笑：“有你在我身边，我很知足，将来孩子出世，对我而言，可以说是功德圆满。而且，我原本也没打算像更生一样弄一群莺莺燕燕在身边争风吃醋，所以今天的承诺不过是个形式而已。怎么？这么一个小小的承诺就让你感动成这个样子？如今你感动的点可比以前低了不少。”
    “那我喝避子药的事呢？”妍媸支起上半身，隔着泪眼直视着他的眼睛：“你知道了，为什么不问我？”
    “我问你就会跟我实话实说？”阮无城反问她。
    会吗？妍媸仔细想了想——不，她不会，起码那个时候的她是不会的，也许她会用各种理由托词来敷衍阮无城，但未必会把内心的真实想法告诉她。
    见她沉默，阮无城叹息一声：“我一直认为，有些事情，有些危险，我自己知道，我自己面对就可以了，你只要高高兴兴平平安安的留在我身边就好，可结果却是我们两个人之间始终做不到坦诚相待，甚至让你一个人在金陵委屈了那么久，所以现在我想通了，那么既然是夫妻，就要风险共担，日后天堂地狱，我们都在一起。”
    妍媸心中震荡，重重说了一声“好”之后重新把头埋进阮无城的怀里。
    这便是她要的了，跟她的男人并肩站在一起，不管是荣华富贵还是一贫如洗都没关系，她会站在他身边的位置跟他一起面对，而不是始终躲在他的背后，像个被豢养的宠物，只等着他为她遮风挡雨。
    两人静静依偎了一会儿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体温，等妍媸的情绪平稳的差不多了，阮无城轻拍她的后背：“时间不早了，去床上休息，我看完这几份文件就去陪你。”
    自打怀孕之后妍媸睡前酝酿的时间大大的缩短了，如今她几乎是沾床就着，压根等不到阮无城去陪他，她不想跟阮无城分开，窝在他怀里说：“你看你的就好了，我不吵不闹不说话，很乖的，一点都不会影响你。”
    阮无城垂头看她，深眸涌起别样的情绪：“你在我身边，我会心猿意马。”
    妍媸：“……”
    妍媸最终还是没有去床上，她实在贪恋阮无城温暖的怀抱，窗户外面寒气袭人，天空中飘起雪粒，第一场雪千呼万唤始出来，估计明天一早整个馨园都是银装素裹。
    阮无城看文件，妍媸就躺在他腿上看书，柔软的纸张偶尔扫过她的脸颊，她觉得痒，从阮无城手中抽出几页，看了两眼，虽然没有学过医，但还是一眼看出上面写的是药品的名字，而且是目前十分紧俏的西药。
    “这些西药都是管制药品吧？”妍媸边看边问他。
    阮无城点头：“不错，这些药品在黑市上都是以黄金计价的，但仍旧供不应求。三天之后，吴氏的远洋公司有一船药品到港，一半留在海城，一半通过运河北上，除却民义医院通过合法手续采购的，其他的通过我们运输线运到西南和东北。”
    “这算走私吗？”
    “你觉得呢？”
    妍媸眨了眨眼，忽然坐起来：“你之前不是说让我试着打理生意上的事吗，那这算不算你生意上的一部分？”
    阮无城想了想：“也算。”
    “那要不然我……”
    “不行。”
    妍媸的话没说完便被阮无城打断了，妍媸郁闷的看他：“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啊就不行！”
    “这半船的药品，西南几个军阀都有份，其中利益勾连，势力繁杂，比打仗还要耗费心神，那些人个个沾了毛比猴都精，连容叔都经常觉得头疼。虽然我刚才说了风险共担，但我仍旧不愿意让我的女人参与到这种事情里来。”
    阮无城说的诚恳，妍媸吐出一口气，重新躺回去看书。
    “不过……”阮无城沉吟了一下，开口说：“你若真的想历练一下，眼下倒是有个不错的机会。”
    “什么啊？”妍媸翻了个身，将手里的那本啼笑因缘翻过一页。
    “栾北矿务局。”阮无城说：“我把我名下的股份给你，由你出任他们的理事，矿务局已经筹建完毕，栾城的煤矿正在施工阶段，开采之后具体的经营都有专人负责，股东只负责方向性的把控，相对轻松，参与为主，觉得怎么样？”
    “好啊。”妍媸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反正现在孩子还没出生，我也没什么事，弦学习学习嘛，清和说，一孕傻三年，说不定等孩子出生之后我脑子还没现在好用呢。”
    妍媸说起段清和，阮无城脑海之中倏然闪过的却是另外一个人的脸——段培中。
    吴更生回到海城之后立刻审了那个叫李金池的人，他是个戏子，胆子不大，经不住吓唬，三两下就什么都说了——早些年的时候这个李金池是华连荣戏班的青衣，在海城的票友圈里小有名气，有一回段培中去海城，与他私交甚笃的公子哥请他去华连荣听戏，席间有人说起这个李金池跟本城某家报社的男记者勾连不清。
    李金池虽是男人，但穿上戏服简直比女人还女人，顾盼生姿，眉眼生辉，万花丛中过的段培中第一眼见到他便动了心思。
    富家公子，上层名流喜好男风也不是什么秘密，只要做的足够隐秘，别被人知道就好。后来段培中使了手段，将跟李金池暧昧的男记者赶出了海城，自己则跟李金池双宿双飞。
    那段时间，他在海城跟金陵之间来往颇为频繁，而且花销巨大，再后来就是段清和撞破段培中跟李金池的事情，段元山又在那个时间段知晓此事，杀到上海棒打了鸳鸯。
    段元山心狠手辣，当然不会让这种影响段家声誉的事情传扬出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李金池，当时的确也动手了，可这个李金池命大，心脏比普通人偏了一寸，被过路的人救下，侥幸捡回一条命来。
    阮无城跟妍媸说起这事，妍媸听完，突然想起段亲和之前在电话里说的话来，他说他有预感，这件事如果翻出来，会有大乱子。
    妍媸虽然不觉得会有什么大乱子，这毕竟是段培中做过的事情，不是别人平白无故栽赃给他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妍媸心里也有微微的不安。
    “这个李金池什么时候能到海城？不会出什么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