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严惊鸿嫁入穆家,不久,安欤和顾濯的婚礼也举办了。顾书在其二人的婚礼上宣布退位,将问秋传给安欤。秦鹰扬一拍顾书的肩头,明白他迟迟不退位就是在等这一天,难免有些好笑。都说顾书不是玩心眼的人,可是在顾濯的事情上,顾书的心眼未免有些太多了。
自此,五大掌门全部退位,皇帝的龙椅也换了个人坐,一切都是新的气象。新皇帝坐稳了位子,不仅手段温和,体恤百姓,还能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一时间也是对其感恩戴德。莫说京中,就连整个大祁国,也充满了喜气洋洋的氛围。
墨决不告而别,留了短短一封信,只说自己要闯荡江湖,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安然这时候才知道,他在自己婚礼上离开的事情。安然少不了埋怨一阵子,可是归根结底,还是担心墨决的安危。穆清看不下去,直言以墨决现在的水平,几乎没谁是他的对手,安然这才犹豫着放下心来。
虚缓真人和阮青云几乎是同时突破了九重灵力,探索了世外之道,超脱五常。阮青云准备在各个位面游历修炼,安然便知道,他总有一日,会遇到自己的母亲,然后为自己取一个安然的名字,成为自己的师父。
阮青云对安然,不过认识几年,而安然对阮青云,那是二十多年的依赖。安然挥挥手,故作坚强的说:“下回遇到我,对我好点儿!”
“何时对你不好了?”阮青云哭笑不得,却假装没看见安然恋恋不舍的泪花。阮青云陪安然长大,十八年。也就是说,现在的安然,至少十八年见不到阮青云。好不容易找到了师父,说走就走,她心中也是万分不舍。
虚缓真人之前在关键时刻没有出现,却是帮了安然,只因为他算出安然命中有这么一关,故而他借口回云歌占星,离开了京中。这份恩情,不用说报答,只是谢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便是虚缓真人的厉害之处,不知不觉的就帮了她一下。
故而虚缓真人游历出发前,安然随着穆清一起去恭送。穆清每次见虚缓真人,都要穿戴整齐,配上抹额,以示谨慎尊敬,于是安然也衣着考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她与虚缓真人对视了一眼,便知道彼此心下了然。
白洵原本想让蔺星染坐镇太医局,可是蔺星染不愿意被条条框框束缚,又回归街头,重新成为那个有脾气的江湖游医。安然问蔺星染要去哪,他摇摇头,说不知道。
不过这才是星染哥,他为了七皇子,在金陵一留十几年,为了安然,又在京城停留,如今一切安好,他也该为自己,出去走一走了。
安然后退一步,跪下行了一个大礼。蔺星染没有阻止,只是站着稳稳的受了这一礼。这是她安然和蔺星染之间的情与义,是与安家私医和安歌无关的情与义。
蔺星染别过脑袋去,嘴里不饶人:“总是要回来的,到那时,可得你给我做饭了。”
“那是自然!”安然笑,也擦去眼角的泪,“无论何时回来,风里雨里,我都去接你。”
……
安然仰躺在长椅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了一根草杆,嚼吧嚼吧一会儿,嘬了嘬草汁,然后呸的吐了出来。
穆清坐在她旁边,又好笑又无奈的看她一眼,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干什么呢?”
安然扭了头,躲开他的手,不无惆怅道:“芃芃和安欤回问秋了,穆鸿和严惊鸿也回了杭州,星染哥走了,师父走了,决哥也走了。就连赵岩肖风都回云歌了,大家都走了个干净,只剩我了。”
“不是还有我吗?”穆清低笑,握住她的手,“有什么难?想要见他们,回去见见就好了。”
“回去?”安然翻了个白眼,“你怕不是忘了我是长安人,这儿才是我的家。南方的城市对我太不友好,我还是在这儿有归属感。”
“乱讲。”穆清捏了捏她的手,“金陵穆家不是你的家吗?”穆清佯装气恼,“莫不是你还要与我分家不成?”
安然知道他只是佯装,便咯咯地笑起来。半晌才说:“真好。”
清风拂过,前些日子刚刚下了雨,空气中满是泥土的芬芳。她坐起身子,靠在穆清肩头,看着庭院里的花草,和高远碧蓝的天空。
“真好。”穆清看着她,也低语道。
“我以前……”安然突然开口,顿了顿又说,“我以前吧,特别怕死。你知道的,我死过一回。从那会儿开始,我就特别怕死,怕得不行。”
穆清没有说话,只是揽住她的肩头,静静地听她说。
“后来穆秉文死了后,我跳崖寻死,其实也很怕死。
“但是在望舒台三年,以及后来回京城上战场,我豁出命了。”安然喉头哽了哽,接着道,“我不要命的杀人,完成任务,不要命的冲锋陷阵。甚至有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要不死了算了?”
安然抬头,看着穆清:“可是我一次又一次的活了下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一提起这一段来,穆清的心就抽疼,他微微蹙眉,一双眼睛藏不住的都是怜惜,他开口,温声细语:“为什么?”
“因为我想回来。”安然字字清晰,“我想回来见你们。用安然还是安歌的身份都不重要,我想做我自己,可是我更想回来。”
“我从未告诉过你们……”安然有些哽咽,“我特别想你们。”
“我也想你。”穆清伸手,大指划过她眼角,揩去泪水,“这不是回来了吗?”
安然用力点点头,笑起来:“对!回来了!”
“所以,真好。”
……
京城,天牢。
南宇被束缚在墙上,四肢被附了灵力的钢钉牢牢钉住,他面容消瘦,颧骨突出,一双眼睛深陷着,再看不出以前南公子意气风发的样子。
一个男人踱步进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伸手一挥,四个钢钉凭空消失,南宇重重摔在地上。原本昏迷不醒的南宇,因剧痛而睁开了双眼。
“呵……”南宇看清眼前的人后,沙哑着声音冷笑道,“我当是谁……咳咳……”
“是赢家。”
南宇听这三个字,竟是笑出了声,他每笑一下,身体就止不住的抽疼,最后嘴角漫出血来,他却也没有停下。
半晌,他开口:“是啊,是啊。你是最后的赢家……从始至终,你才是操盘的人。”
“你一早知道那是你的机会……”南宇喃喃道,“刺客不是孙家派的,不是望舒台派的,是你派的。”
“你想明白了?”
“对……对。”南宇脸色惨白,他被困在这里这么多天,没有别的事,只有去思考,去揣摩,理清思路,最后发现真相。
“南笙不是和他合作,而是和你合作……”南宇道,“南宙知道南笙活着,为她所用,也就是为你所用……怪不得他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好一步棋。”
“甚至于……咳咳咳……南广志和你,也有交易吧?”南宇并不忌讳直呼自己父亲的名讳,都要死了,还忌讳什么?
“对。”男人点点头,“你也算是聪明人。先帝原本就一直在打压南广志,我不过是添了一把火,让他知道望舒台也是你家的罢了。由此,南广志只能另辟蹊径。你以为南广志三年都没想到要渡灵,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想到了?”
南宇一愣,随后便笑出声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我以为问秋的书库便是天下第一,却忘了还有一个地方,才真叫天下第一,连所谓渡灵这等邪术都存在!”
笑完,南宇鄙夷道:“你灵力高强,根本不像你之前表现的那样!”
“若是我连那种下三滥的毒都无法自解,还谈何……呵。”男人笑了笑,“不过你要知道,想要那样一个人站在你身边,最好的办法就是示弱。我服了毒,堵塞了经脉,让他们以为我废了。”
“这样一来,那个人才能冲锋陷阵。”南宇扬眉,“把一个女人推出去当靶子,你也做的出来!”
“嘘。”男人微笑着蹲下身子,“再多舌,你弟弟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南宇瞳孔骤缩,不顾身体的疼痛扑上去抓住他的脚踝:“南宙!南宙他还活着?”
“活着呢。”男人一脚把他踢开,“活得好好的。不过还能活多久,可就看你了。”
南宇的呼吸粗重起来,他恶狠狠的盯着男人,愤怒道:“你想做什么?”
男人勾唇:“有点意思,南家最圆滑的南大公子,却是南家最注重兄弟亲情的人。相比当初放走南笙,也是你这一念执着吧?”
“别说废话!你要怎么样?”
“南家已经颓了,但是名声仍在。定北王的名号,不是一时片刻会被遗忘的。你于我,很有用。”男人悠哉悠哉道,“可是你若是心思不正,那我也留不住。懂?”
“心思不正?”南宇笑出声来,“你从几年前开始谋划?伺机而动?你背后有着怎样的势力?你为了一颗棋子服毒凝脉,为了今时今日的地位杀了多少人?你告诉我,谁才是心思不正?”
“我从未杀人。”男人不慌不忙,饶是被南宇如此质问,他也没有半分气恼,“这一场局中,死的都是该死的,那是他们的恩怨。我不过推波助澜罢了。”
南宇厉声质问:“白徽也是?”
男人顿了顿:“白徽是个意外,却也不是我杀的。”
“是,不是你杀的。可是你也没救他。”南宇冷笑,“那日的事我清楚,你灵力高强,当时又解了毒。可是你为了你的计划,佯装被制住。你或许是赢家,可是我才是个人。”
南宇一字一顿道:“我才算一个哥哥。”
男人冷眼看着他:“废话连篇。”
“那不说废话!”南宇继续逼问,“若是她知道了,你又当如何?她能推你上位,也能拉你下来!”
“你倒是不吝于夸耀她。不过此事不需要你来多虑。她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
“对。”男人的脸上流露出几分落寞,但转瞬即逝,“他们推穆鸿上位的时候,就证明他们已经知道了。三相不可能有两个穆家人,他们要离开了。”
“……”南宇沉默了,她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他也有大概的了解,这么想来,或许……
他突然想起了当年的六皇子和七皇子。有推翻的能力,却选择了离开,原因是什么?
“你自己思量,利弊于此,很明白了。”男人转身,准备离开。
南宇抬头,看了一眼往外走的人,跪直身子,慢慢地趴下去,口中呐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