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间,徐慕曦为了练琴,还有和麦晓南讨论她期末考要交的曲子,每天早上五点就到学校排队签琴房,整个星期从白天到晚上都待在学校,回到家时通常都超过十一点了。
这个时间,纪程亦经常在房间里开游戏直播,而且一开就开到凌晨两点左右。两个人的作息时间恰好错开,整天见不上一面是家常便饭。
但纪程亦好像逐渐改掉了关在房间里的坏习惯,偶尔徐慕曦回家得早,纪程亦那天又没有开直播的话,她打开家门就会看见纪程亦坐在沙发上唸书,或拿着一堆草稿纸写些密密麻麻的英文公式。
有次徐慕曦心血来潮,擦护手霜时间着没事凑过去,问他这是什么。
「微分几何。」纪程亦握着笔,笔尖从一个符号滑到另一个符号上头,「我把这边的座标函数换了,这个是新的基底。」
「??」
徐慕曦看着他微笑,纪程亦也捧着草稿纸看她,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半分鐘。
在发现纪程亦已经沉浸在数学的世界里,无法与外界正常沟通后,徐慕曦默默转身坐到电钢琴前,戴上耳机,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除了少数与纪程亦鸡同鸭讲的晚上之外,徐慕曦有可能见到纪程亦的时间,就只有他天亮才睡的早晨。
有时徐慕曦早上四点多起床刷牙,纪程亦会青着眼圈走进来,站在她旁边挤牙膏。那天通常不是週二就是週五,因为纪程亦週二的课只有一堂,还是在下午四点,週五则一堂课也没有,纪程亦凌晨结束直播后,会连续剪好几个小时的游戏实况影片,然后睡到下午才起床。
刷牙时,两个人肩并肩,睡眼惺忪,不说话也不尷尬。
而刷完牙后,纪程亦会待在客厅等着帮她锁门,徐慕曦要走出门前,会笑着对他说晚安,纪程亦则会一脸睏倦地低声说路上小心。
因为课业紧凑出现的生活模式,逐渐变成了两人的习惯。当徐慕曦想回想两个人的早晚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交集,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虽然她一天的开始与他一天的结束,能交错的时间还不到三十分鐘,但这已经足以成为徐慕曦一整天的动力来源。可能是因为一早醒来就看见纪程亦疲惫的神态,她会告诉自己,今天也要和纪程亦一样努力。
话虽如此,徐慕曦裹着厚外套离开家里时,心情经常很消沉。
他们最近连一起吃一顿饭的时间也没有,明明住在一起,却还是好想念他。
这天,麦晓南推开琴房的门时,看见的就是徐慕曦这副消沉的表情。
徐慕曦的手搁在琴键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一旁的录音笔时间滴答跑,她却连琴键也没按一下。
「哟,哈哈。」麦晓南反手关上门,脚步轻快地走过去,「在想纪程亦?」
徐慕曦回神,伸手关上录音笔。
「被你看出来了。」在麦晓南面前,她没什么好隐瞒的。
「表情怎么这么难看?跟纪程亦吵架了?」麦晓南把单肩包放在旁边的椅子,绕到琴椅与她并肩而坐。
「我最近整天都待在学校,能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变得好少。」徐慕曦的语气和表情一样闷。
听见她的话,麦晓南忍不住揶揄:「徐哈哈,你们都还没交往,你就难过成这样?」她捶了捶徐慕曦的肩膀,帮她打气道:「打起精神来,两个礼拜后就要期末考了,等寒假一到,你不就能顺理成章,天天和纪程亦在一起了吗?」
在已经习惯远距离恋爱的麦晓南面前,这点小事根本连烦恼也称不上。
徐慕曦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认命从钢琴上方拿出自己帮麦晓南修改好的期末作业。
音乐系的学生除了主修之外,还要再选一门副修,而且校方规定,主修不是钢琴的学生,副修一定得是钢琴。
一开始,麦晓南只是为了拉高副修分数,才在考前找徐慕曦陪她练琴。两人练完琴后,麦晓南签的琴点还剩半小时,她便拿出自己的习作,打算用剩下的时间修改。
原本已经收拾好背包,准备回家的徐慕曦,听见她弹的旋律后,突然伸手在钢琴上加了几个漂亮的装饰音。
「这样比较巴洛克。」徐慕曦说完,思索片刻,又在钢琴上弹了一次。这次她改了一些音,整段音乐因为这点细微的改动,而变得更加细緻。
麦晓南暗自惊讶,偏头仰视徐慕曦脸上的表情。
她平常弹琴时沉着不带情绪的脸庞,此刻因为眼里躁动的兴味而变得生机盎然。
灵光一闪,麦晓南起身从包包里拿出一叠手写谱,「哈哈,你看一下。」
徐慕曦好奇地接过谱,粗略读了一遍,「你之前说你会写歌,就是这个呀?」
「嗯,你帮我改改看。」麦晓南把她按到琴椅上坐好。
这是徐慕曦第一次接触作曲及编曲,她虽然跃跃欲试,手放上钢琴的动作却迟疑不定,「我以前没改过别人的曲子,不一定改得好喔??」
麦晓南一点也不把她的犹豫放在眼里,「没关係啦,就当给我建议,不然你把这首歌当成别人写的好了!」
半推半就下,徐慕曦只好先试着演奏一遍麦晓南写的曲子。徐慕曦的视谱能力在全系数一数二,她流畅地弹完整首歌后,立刻有了想法。
「我觉得把这一段的低音拿掉,会更让人更期待后面的主旋律。」
徐慕曦拿起麦晓南搁在谱架上的铅笔,在五线谱上轻轻画了几笔。
「我刚刚弹的时候,觉得这段连接得有点混乱,太花俏了。」
「还有呀,我觉得这边叠三和弦会很好听。」
「对了,最后面换个调性,应该会让曲子更完美??」
几分鐘前还畏首畏尾的徐慕曦,此时一谈起曲子,开了头就控制不已地倾吐满腹感想。她不知道自己这份焦急的情绪从何而来,她只觉得胸口又闷又躁,有好多话想讲,有好多话可以讲。
徐慕曦滔滔不绝地说着想法,五线谱上的笔记也愈来愈多。麦晓南被她高亢的情绪感染,忍不住一把抓起她的手说:「你应该选作曲的!我们去问问,有没有办法改主修好不好?」
还沉醉在曲子里的徐慕曦,连想也没想,就果断拒绝了她的提议,「不行啦,你想害我被赶出家门啊?」
明明是热烈又忘情的表情,徐慕曦在炽热的心情里,依然能不假思索地考虑到父母的反应。
麦晓南松开她的手,知道自己小覷了根深蒂固的教育。
于是这个问题她们再也没有谈起。
自那次以后,麦晓南便经常找徐慕曦讨论自己写的曲子。徐慕曦偶尔会到麦晓南的租屋处,用麦晓南的设备帮忙编曲,而麦晓南将曲子录製成歌,前前后后在网路上发表了五首。虽然没有爆红,但反响不错。
五首歌的编曲人栏,无一例外地只写着sunlight。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是谁。
时隔不久,徐慕曦被浪漫又才华洋溢的简燁拐跑了。
她在家里随口哼的歌被简燁当作新曲子的灵感,简燁写曲时她在旁边给意见,然后简燁拿着这些「自创曲」,在一场又一场的表演里,享受人们的欢呼与掌声。
那年,sunlight也在台下的人群里灿烂地笑,跟着大家拍红掌心。
麦晓南曾经觉得徐慕曦很可怜。知道自己攒紧了什么也无法成就任何事的时候,拱手给出去,至少能变成一件无可奈何的善事。
但后来,看见简燁为了掌声患得患失,发现自己偶尔也会急着想写出一首一鸣惊人的作品时,她又觉得徐慕曦拥有不幸带来的幸运。
因为不计名利地给了出去,所以在晃眼斑斕,人们不甘苍白的城市里,才有清楚快乐源自何方的安栖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