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管他们。
有个人能听见就行。
学姐显然低估了这个拽比学弟的人格魅力,不但有人听,听的人还不少。
甚至午间守着那个栏目,精神抖擞地听大帅比附赠哄睡诗歌朗诵。
晚上谢逢周上号,岑稚果然和他提起广播站的诗,和播音员的声音。
简短评价:[挺喜欢的。]
谢逢周不知道她喜欢的是诗还是他的声音,他也没有问。
无论哪个答案。
他都不算白费功夫。
–
他没想到岑稚那么喜欢。
隔周的社团巡礼活动,她绕过沿路两排搭篷径直找到广播站。
他当时被学姐抓来充门面,没骨头似的揣着兜京瘫在椅子上,校服裤里那双长腿大刺刺地敞着,逢人来问,就用下巴颏往桌面一点,懒懒散散。
“表在那儿自己填。”
岑稚过来时他正低头玩手机,听见个九月末里能降温的清甜声线。
“桌上没表了,请问还有新的吗?”
摇摇晃晃的椅子一停。
他从手机屏幕上抬头,在午后灿烂的光线里和她四目相对。
接下来的发展就比较心机了。
为了顺理成章地让她加上微信,谢逢周借口表格需要后期打印,先加他私人再去办公室领。二维码调出来放在桌面上,周围人立刻齐刷刷地扫。
他忍住拿回来的冲动,新好友红点数字加到二十三,终于排到她。
“记得备注一下。”他假公济私地用指尖敲敲桌面,“后续方便联系。”
“好的。”岑稚没有怀疑,点开备注输入框,抬头看向他。
“谢逢周。”
他说,“言字旁那个谢,逢山开路的逢,君子周而不比的周。”
明明准备过很多周字开头的诗句可以介绍自己的名字,对上少女那双润黑漂亮的眼睛,脑子里又一片空白。
到最后也只记得这句论语。
岑稚的微信名字简单明了,头像和她游戏里一样,是只被破纸箱罩住脑袋的垂耳兔,有点小自闭的可爱。
朋友圈签名:
小岑小岑,梦想成真。
——所以小兔子会有什么梦想。
谢逢周晚上躺在床上翻完她所有朋友圈也没找到答案。
她朋友圈里全是读书笔记分享。
扒拉到最底下,一个赞也没点。毕竟他们两个也不熟,平白无故考古人家朋友圈,怎么看怎么奇怪。
但她真的好可爱。
一本正经读书可爱。
朋友圈签名可爱。
头像也可爱。
到底怎么才能把兔子骗回家。
手机抵着下巴琢磨半天,最后决定还是先不要放弃当作家的梦想。
万一实现了。
下个茅盾文学奖不就是他的吗。
她不得主动搭讪。
凌晨两点适合做梦,未来茅奖得主小谢同学已经在脑子里迅速制定好第一步:先写封两万字情书练练手。
第一步过程格外漫长。
谢逢周自己也不记得到底写了多久,完全是日记式流水账写法。
还带连载。
二食堂偶遇一次。
她今天扎头发了。
她今天没扎头发。
下周一主席台演讲有她。
课间操她站在斜前方第三排。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像在春天的原野里抱着一只毛绒绒的小熊,从长满三叶草的山坡上咕噜咕噜滚下去。
慌乱,悸动,不安。
还有可爱。
每个细胞都可爱。
谢逢周不是没考虑过去和岑稚表白,他只是清楚,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程凇身上,眼里装不下任何人。
这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喜欢。
喜欢得那么辛苦还不愿意放弃,谢逢周却不觉得她笨。
能够如此执着地去爱一个人,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人是彻彻底底的感性动物,不然为什么都说‘坠’入爱河呢?
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他翻完村上春树开始翻柏拉图。
“原来的人都是两性人,自从上帝把人一劈为二,所有的这一半都在世界上漫游着寻找那一半。爱情,就是我们渴求着失去了的那一半自己。”
谢逢周趴在台灯底下把这段话抄到信纸上,隐约感觉自己又跑题了。
这封信从连载体日记演变成现在的语录摘抄集,和情书不能说不像。
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两万字都写到一万八了,这会儿再想重新开始也晚了。
将错就错吧。
文娱晚会弹唱完《水星记》的那天,他熬夜写完最后两千字,合上拉马丁的《湖畔吟》,把空掉的笔芯换成新的,用法语在末尾标上「致初恋」。
高考前一天傍晚,学生会为高三毕业生组织了旧书摊交易活动。
当时流行性感冒病毒肆虐,他戴了口罩和帽子,被张冠清拉去看摊。
在涌动的蓝白色海洋球里一眼发现岑稚,谢逢周低头给张冠清发消息,让他帮忙把桌洞里那套放了许久的村上春树作品集带来,典藏版。
他知道她一直在找。
这条微信后来让谢逢周回忆一次后悔一次,为什么偷懒没有亲自回教室拿书,否则绝不会让张冠清这个傻叉把他没写署名的情书当附赠小册夹进书里,再连盒带包装全卖给岑稚。
打了三折。
谁家情书还他妈打折啊?!
当天晚上实验二班ktv毕业聚会,大家合唱《凤凰花开的路口》哭得稀里哗啦,班长张冠清哭相最为惨烈。
不过他是被谢逢周按在沙发上揍的。
左右情书已经送出去,如果再藏着掖着就不礼貌了。
‘表白’这两个字念着轻松,真实践起来比高考都让谢逢周紧张。
他仔细思索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然后发现。
哦,他高二就被保送了。
不用高考。
他掐着英语考完的时间点,在学校门口的花店里挑了一下午的玫瑰,付款时选的却是浅紫洋桔梗和满天星。
拎着花束从下午等到日落,一直没有见到岑稚。逮到他们班经常和岑稚在一起的女生问了才知道,她家里安排了毕业旅游,现在已经在机场。
全市出租车对高考生免费,前方道路拥堵不堪,他和司机道谢,下车后拿着那束花穿过人潮和斑马线,远远瞧见岑稚坐在行李箱上,给人发消息。
下一秒,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着他的方向,却没落在他身上。
程凇在他后面。
她站起来,拖着箱子过去,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到他。
谢逢周脚步不停,拎着那束花,同样目不旁视,迎面和她擦肩而过。
他往前一直走,原路折返,等红灯时把花束送给翻垃圾桶的流浪汉。
落日余晖消失在商厦顶端,霓虹灯和广告牌混沌地耷拉在楼宇间。
他坐在机场外的长椅上,短发被风吹得凌乱,一路跑来,汗涔涔地支棱在后颈,浑身都燥热,除了胸腔。
手肘搭在膝盖上,低头看着菱格地砖一动不动,沉默地盯了许久,最后抬手囫囵抹一把酸涩发烫的眼眶。
起身离开。
–
疯玩一个暑假,他去了保送的汀宜大学计算机专业,知道岑稚在临安大学读新传,距离汀宜很远的南方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