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中学小学有两栋教学楼,四层楼,一层楼四个教室,于是就有了32个房间。
再加上操场上搭的棚子,整个会场包括了十几个分馆,确保所有商户和农民都能够在这里买到想要的东西。
胡寡妇她们分配到的任务是搭棚子,一群人花了三个多小时,把小学操场分成了四个区域,也就是四个场馆。农业机械因为太过于笨重了,没有办法搬到教室去,便是在操场上。
几个人完成任务便在会场溜达。
小学操场最中间,负责人正在指挥大家把雕塑搬到了那里。
“雕像!”黄春花拉着李振花跑了过去。
这一次出来以后,这俩感情越来越好了。
石像是一男一女,女人带着草帽,女人一手抱着小麦,男人手里拿着锤子,两个人前面是一辆汽车模型。
下面有一行字,后面拉着横幅。
胡寡妇不识字,看不懂,旁边的李振花见她在看横幅,说道:“那下面写着,工农合作,建设国家。后面横幅写着热烈欢迎广大农民同志参加城乡交流大会。”
黄春花忍不住笑了:“我也是农民同志,也是热烈欢迎我。”
这一天,会场被布置好了,城里的商户们也开始把东西搬了过来。
因为工厂放假,孩子们的父母都领走了孩子,王大姐就带着刘馥天的三个孩子来了会场,帮胡寡妇的忙。
第二天一大早,六点多的时候,运输站就把雨兰镇的东西全部都送过来了。
玉米直接交接给了酒厂,红薯土豆分了三百斤交给胡寡妇一行人,其余的经济作物全部放进了农产品场馆。
那1000多个卤蛋也到了,整整齐齐的排列在他们的摊位后面。
雨兰镇没有农民过来,因为雨兰镇地理位置太远了,这一次运输队又要用很多东西,于是就主任带了大家想要买的单子过来了。
其他商户同样也来得很早。
卤蛋和馍馍陆陆续续地往外卖。
但很快,大家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会场里几乎都是城里的人。
他们正在买运输站送过来的土特产。
来参加大会的农民好像都没有,一去问才发现大家没有感觉错,农业机械和农业生产资料两个馆没有人去,这两个馆基本上就是完全面向农村。
黄春花和李振花两个年轻姑娘是急性子,他们会快的跑出了会场,果然,一路过来来的几乎都是商户。
两人又手拉手地跑了回来。
王大姐实际上和胡寡妇差不多的年纪,看到她俩沉不住气跑来跑去,忍不住戳了戳胡寡妇:“唐姐,你看那两个,跟小孩似的。”
胡寡妇抬起头就看到两人手拉手跑回来了,一回来就说:“唐妈,会不会是因为太远了,想着农产品都让运输队运出来了,所以大家都不想出来?”
有这个……可能?
“再等等,还没到中午,不要着急。”胡寡妇一边说一边给两个人一人拿了一个红薯饼:“吃点东西。”
两个年轻姑娘到旁边去吃东西。
王大姐忍不住说道:“以前就绝对看不到这样的情况。”
“什么?”胡寡妇回过头,新一轮的红薯已经全部放进了大蒸炉了。
王大姐小声道:“以前啊,像李振花这种知识分子都是跟知识分子一起玩。”
胡寡妇听了这话,她想好像也是这样。
结果,一直到中午都没有见到村镇的人来。
黄春花叹了一口气,道:“我刚才去转了一圈,咱们的土特产馆卖的特别好。各个粮仓的代表都在统计自己这边卖了多少东西。”
“城里的百货馆,”黄春花一边说还一边套出了两块香皂,她刚才去转的时候,就给自己也买了两块块香皂,城里商户为了支持这一次城乡大交流大会,所有的商品都降价了15%,所以黄春花专门买了两块,“农业机械馆,生产资料馆都没有什么人。”
李振花掏了十几包种子出来:“唐妈,这是我刚才在农业生产资料馆买的,你一会儿也去看看,里面有很多有优良种。”
一说这个,黄春花立马站了起来:“有没有金皇后玉米种子?之前我们在同林镇看到了那个金皇后玉米种子,棒子特别大!”
“那个你不用买,国家已经发到粮仓了,到时候会分发下去。”李振花说道。
而这个时候,靠近非常边缘的商户们突然站了起来。
胡寡妇拍了拍王大姐:“来了!”
果不其然,一群人风尘仆仆地出现了。
里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进来,大家都兴奋了起来。
这才听到他们说——
“我们前面的大货车轮胎坏了,所以我们所有人都被堵在外面了。”
胡寡妇松了一口气。
“快过来吃点东西吧!”黄春花招呼他们过来。
胡寡妇这一次做得很精细,红薯先上蒸笼,蒸熟了,然后再碾成泥,红薯泥再炸一下,香得不得了。
没一会儿,她们这里就排成了长队。
胡寡妇一边炸红薯饼,一边在看来参加大会的人们。
个个都是陌生面孔,可是她们脸上的笑却让人觉得异常的熟悉。
这些人一来,原本冷清的百货馆,生产资料馆,农业机械馆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平安一行人压根忙不过来了,胡寡妇这边同样也忙不过来了。
虽然忙,可心里却是欢喜的。
整个大会持续到了黄昏,交流大会的主任道:“因为今天路上出了事故,交流大会结束的比较晚,咱们很多同志都回去不了,今天暂时就在学校这边睡觉。”
不止是农村的同志,还有一些是来会场帮忙的女同志,大家都太累了,不想回去了,直接在这边休息。
学校教室能容纳不少人。
胡寡妇一行人本来可以去振兴机械厂休息,但大家都决定留下来在学校这边睡觉。
大家把东西搬到了一楼的教室里,又在下面扒了草垫子,正值平城九月,夜间也并不冷,女人们便在这边睡下。
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几乎都是陌生的面孔,可是大家却不觉得生疏,忍不住相互询问了起来。
“你们是从哪过来的?”
“雨兰镇。”
“雨兰镇在哪里?”
“香金镇那个方向,你们呢?”
对方也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姐,道:“我们是荷香镇。”
胡寡妇同样没有听过这个镇。
“我是城里纺织厂的工人。”
“我是酒厂的。”
“我是北岩村的,你们肯定没听说过。”
结果其他几个人也开始说了起来,除了几个香金镇的,其她的都没听说过。
原来平城还有这么多地方。
“这里好多东西都比我们镇上便宜。”有一个大姐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大包。
“是为了支持这一次城乡交流大会,专门降价了。”
“现在日子真不一样了,以前哪里敢这样出来。”
“前段时间枪毙了好几个抢劫杀人的,现在管的严了。”城里的女同志说道。
“等一下。”人群中有一个人突然看向另外一个女人:“你刚才说你是荷香镇,我听着觉得有点熟悉,没有想起来,现在听她说枪毙,我就想起来了,是不是你们镇上有一个男人杀老婆,结果被枪毙了?”
“哦!原来就是你们镇!我听说过这个事情,但不知道是哪个地方!”其他几个女人都恍然大悟。
胡寡妇也听说过这个事情。
“是我们镇,那个男人不是人,以前就一直打老婆,也没有人管他,结果那一次他喝了酒,下手重了,人脖子都断了。,”她说话间叹了一口气:“他死了就算了,可惜了他老婆,唉,如果还活着说不定也能来外面看看。”
“她应该跑啊。”
“跑去哪儿呢,以前的女人就是这样啊。哪个女人没有挨过打啊。”
“可不是,以前我家那口子打起我来,手边有什么东西就拿什么东西打。”
“都一样。”
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过去的那些痛苦地日子。
胡寡妇听着她们的话,那些话仿佛是从她自己的心里说出来的。
她们来自于平城不同的区不同的镇不同的乡村,她们中间有在农村种地的,有在城市里纺线织布的。
可她们的生活是如此的像,这些屈辱那些痛苦,那些沉重到无法言语的东西,曾经压在了她们每一个人身上。
胡寡妇隐隐地觉得还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同胞,她们如果有机会,一定能够理解彼此之间那些想法。
在过去五十年,她们都像是被人蒙住了眼睛,封住了口鼻一般,忍受着生活的磨难,又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而现在,她们也看到了彼此,不只是雨兰镇有那么多志同道合的同志,原来平城的各个角落里都有她们的存在。
“现在不敢了,一说起来就说挨花生米,可见他们也不是控制不住脾气。”
她们才认识不久,可是心却贴得很近。
她们的心此刻靠得无比近,没有城市与农村的区别。
所有人,她们所有人都是这个国家的人民。
在不知不觉中,他们不仅完成了一次城乡的物资交流,同样也完成了一次精神的交流。
众人说着自己过去的那些苦难的日子时,她们的精神却再一次得到了力量。
周围都是同胞,而她们的同胞如此多,分布在新中国的各个角落里,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努力摆脱过去的那些痛苦。
于是,说着说着,大家忍不住说道了后来的日子,说起了怎么吓唬自家男人,说起了妇女主任,说起了农民大会……
整个房间里逐渐弥漫着的是一种轻松愉悦的氛围,在这样的氛围中,大家逐渐开始有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