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慈和又有阅历的中年妇女,应该早就留意到他张望的眼神。
“霓霓不在呢。”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霎时击溃他的伪装,这一瞬,商宇决定投降。
“她还没放寒假吗?”
“放了,早就放了,”芳姨还是笑呵呵,提起元灿霓好像喜得千金般的幸福,“她今年不回来,去男朋友家过年了。”
“什么?”
商宇心中保有的仍是她单纯无邪的稚子模样,此刻宛如看见她身上多了一块他没见过的纹身,刻着其他男人的名字,遮不住,刮不掉,可是她还是她,只是叛离他的往日印象,变得陌生而疏远。
“冰城,很北的地方,多冷啊,在南方呆惯的囡囡怎么受得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怎么就找了一个那么远的,以后回一次娘家都难……”
商宇忘记自己怎么回答,甚至忘记怎么跟芳姨道别,那句“我以为她和你还常联系”仿佛幻听。
他的心变成一座冰棺,把过去的记忆封锁。
然后春节结束,商宇飞美国,继续工作半年后读研,直到出意外,生生熬到可以坐飞机,才回到这片故土。
商宇执起茶盏,浅抿一口,回忆的苦涩过渡到了香茗中,被他深深咽下。
“我也想过中途辞职回国,多种原因没辞成,幸好殊途同归,最终还是回到这里。”
元灿霓瞥一眼突然深奥与沧桑的丈夫,可对方只是一笑,并未多做解释。
一顿饭下来,她除了口腔勉强保有味觉,其他几觉集体宕机,听得云里雾里,看得双眼生刺。
白映晗三句不离她无法插话的美国,看得出很怀念过往的自由,就像商宇想念奔跑的感觉。
离开时,元灿霓偶然站到商宇的左手边等电梯,习惯性俯视一眼,他百无聊赖搭在扶手上的左手闯入眼帘。
他的无名指失去反光。
明明前一晚,槽式镶嵌的钻石浸润了稠汤,在台灯下散发情|欲的光泽,比往日更为夺目。
一路憋到家中,元灿霓才弯腰捡起商宇的左手,拇指按压戒印,饱含质问:“你怎么没戴婚戒?”
商宇难掩讪讪,抽手轻轻甩了甩,跟甩笔墨似的,“最近体重回来,戒指勒手,大概放在盥洗台忘记了……”
元灿霓气急败坏,语气却像自言自语,“你倒没忘记穿内裤。”
虽然不清楚她的脑筋怎么拐上内裤议题,突破亲密关系后,商宇对擦边问题倒隐隐兴奋——这才是两人难得一起放松的瞬间。
他不由噗嗤,“我可能真忘了,要不你来检查一下?”
“你真随便。”
元灿霓甩过一记瞪视,依然兀自站立,商宇不太喜欢这样的“身高差”,无法随时揽她入怀。
他半是调侃,半是自嘲,“对自己老婆还客气什么。”
“你对‘别人’倒挺‘客气’,手机都能让‘别人’用,你老婆可摸都没摸过,谁知道藏了多少秘密。”
高度差造就压迫气势,元灿霓像在骂人。本意只是抱怨,她烦躁地跑去沙发坐下。
这道弯商宇真拐不过来,简直无中生有,他也来气,掏出手机划近递到她眼皮底下。
“看吧,锁屏密码是结婚证的日期。”
元灿霓怔住,没想到落到如此不体面的查岗,生硬撇开眼,“谁稀罕看你的。”
商宇过了气头,回过味来她有点算旧账的意思,轮椅怼上沙发扶手,单手扳回她的下巴。
“你把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给别人用过手机,这是赤|裸|裸的诬赖。”
元灿霓厌嫌甩开他的手,“忘了就算了。”
“说!”
商宇欠身,直接扳肩膀,直视她的眼睛。
元灿霓仿佛给蛰了一下,不算疼,但瞬间清醒。
如果分别时商宇也能这般追问,说不定她可以听到一个更为震惊的解释。
委屈装满一气球,稍微的刺探便会爆炸。
元灿霓夸张地撅嘴,才能勉强憋住泪花。
可能心有不甘,可能破罐破摔,她发泄式叹气,僵硬开口:
“就……我以前,很久以前,有用q给你打过视频电话,‘别人’接到了……”
衣着清凉的“别人”告诉她商宇在洗澡。
商宇的回复还没“别人”多,只给她四个汉字:「找我有事?」
第44章
如果元灿霓提“电话”或者仅仅“视频电话”, 商宇应该无法立刻定位,这几样他们进行得有点多。
q属于学生时代的记忆,元灿霓仅有的一次主动联系立刻蹦出脑海。
“那次啊——”
元灿霓一鼓作气清算旧账, 气鼓鼓补上:“‘别人’说你在洗澡, 大白天的洗澡……”
“别人”穿得也像洗了澡。
所以商宇在床上说“你是我第一个”,她涌起的不是动容,而是狐疑,然后妥协。
她没有证据与必要向他证明自己,更不知道如何考查男人的第一次。
那晚她不太好受,他的仓促意外成了赦免。
商宇似乎洞穿她的纠结, 手肘支着扶手,虎口撑着额头无奈一笑。
“那次一群人到熟人家开趴, 有男有女, 院子有泳池, 我真是去洗澡换泳裤, 手机没带进去。许卓泓也在,可以作证,不信你问他。”
“我问什么啊……”
元灿霓不是没听说过男人出轨兄弟会掩护, 在兄弟面前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在女人面前说“兄弟如蜈蚣的手足, 女人如过冬的衣服”,逻辑十分灵活。
“她身体好像好很多, 可以游泳了?”
元灿霓如此忌讳熟悉又深刻的名字。
“出国就做了手术,好一点, 正常生活没有以前麻烦, 还是没法跟常人一样。”
商宇淡淡解释, “她就是去玩水,不算游泳。”
他既然愿意解释,元灿霓姑且相信一次。
商宇望她许久。
元灿霓吵架姿态消极,从不会直指对方鼻子,或者直视对方眼睛,像随口抱怨,不攻不守,但句句一针见血。
商宇先回忆起内容,时间点再三比对,才确认具体年份。
应该是他大三的暑假。
她比他小一届。
商宇登时给敲了一闷棍,费了点劲挪到她边上坐好,像以往一样揽着她的腰,才问:
“霓霓……当初的视频电话不是打错的吧?”
他早该猜到,视频通话的按键在二级菜单,瞎戳中标委实不易。
元灿霓偏过脸,又开始躲避。秘密见光的尴尬,令她无法直视那双似能洞悉内心的眸子。
却给商宇强硬扳回去,被迫对视。
“你告诉我,那时你是不是住院准备或者已经做了手术?”
商宇捧着她,变形的不是脸庞,而是她心里装满委屈的气球。
“谁做完手术还有力气打给你。”
元灿霓试图一笑置之,内核性的遗憾仍是占据了整颗心,笑比哭扭曲。
“没力气打。”她喃喃给自己听。
“手术前打的,对不对?你想见我。”
如果愧疚有形状,现在一定像黏胶糊住商宇,令他无法呼吸与挣扎。
“对不起,我一直不知道……”
相似的台词,升级的无力。
商宇再度牢牢拥住她,下巴轻枕她的发顶,迷恋而失控地蹭着。
“晚上你陪我去店里,调好戒圈我就戴回去,以后不会忘了。”
元灿霓心头一直闷堵,不知道因为过去无法更改,还是解释来得太迟。
也许遗忘比清算更令她自在。
商宇低头吻住她,辗转直至得到回应,亲昵无法麻痹痛觉,却可以暂时掩盖悲伤。
他看进她的眼睛,郑重道:“以后如果再有心事,一定跟我吵出来好吗,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我可以替你分担;也不要离家出走,我怕轮椅追不上。”
倾诉应该由信任成就,而不是通过许诺。商宇一旦失去信任感,别说倾诉,元灿霓就是日常交流也不愿跟他多费口舌。
元灿霓便没答应他。
也许其他妻子会趁机敲打,对丈夫约法三章,立下“霓式家规”,但她生性散漫,也不爱拘束别人,所谓强扭的瓜不甜。
只是看着商宇为她开了一扇心门,便默默走进去,暂时呆着,避风保暖。
商宇留意到她微变的眼神,柔声道:“你说,我听。”
“你、很喜欢百合炒牛颈脊?”
元灿霓像内向的女孩第一次上街卖玫瑰,盯着潜在的顾客不敢上前叫卖。
商宇一顿,没料到是这么边角的小问题,旋即笑开。
“我喜欢这个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