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在后侧方单手扶腰,机头挪动一截,商宇便缓慢前行一小步,摇摇晃晃,没有步态可言,足见紧张与艰难。
但比用双杠练习时有明显进步,需要借助的外力减少,更多通过自身控制平衡。
天轨环绕训练室一圈,暂时只有商宇在用,其他固定器械上的患者不时投来艳羡的目光。
医生扶了一小段路,放手让他练习自己走。
元灿霓犹豫是否上前,既怕干扰他,又怕他摔了。
最终还是不远不近跟在他侧方。
商宇每迈出一步,都像要往后倒,整副身体笔直无力,缺乏灵活性。
可能急于在她面前表现,商宇还真倒了一次,元灿霓手忙脚乱抱住,一颗心怦怦乱跳,惊出后背虚汗。
商宇自不必说,手腕都软了。
魏医生见怪不怪,笑道:“不用着急,有绳子吊着,摔不了。”
话音刚落,商宇又倒了一次,两手抓着悬吊绳,身体呈钝角,双足拖着地板,荡秋千似的。果然没摔。
商宇接连失误,元灿霓怀疑自己让人家有压力,便借口去接水喝,离开训练室。
魏医生打趣道:“今天在太太面前怎么那么紧张。”
手背蹭去额角虚汗,商宇无奈笑道:“是挺着急的。”
准备过年,医院放假,家人打算回老家,复健起码要停半个月,商宇真怕这一耽误,就进入平台期,突破遥遥无望。
“已经很可以了!”还是那个偏瘫大爷的夫人路过说,“再过两个月肯定能自己走。”
商宇苦笑,“但愿吧,借你吉言。”
元灿霓重新回到房间,商宇已开始其他专项练习。
魏医生招呼她过去,跟商宇一起示意,“听说你们家移位机准备到了,我教你几个动作,帮他锻炼站立时候的平衡能力。春节放假可以在家练习一下。”
所谓的动作很简单,就是平抬双臂,手心相对,轻扣住对方手指,轻轻做推拉动作。
正常人受到这一点力量推拉,压根不会影响平衡,但商宇不行。
“来,你跟你先生练习一下。”
魏医生松开商宇的双手,走到一边。
“哦。”
元灿霓站到商宇面前,准备迎接他们的第一次非正式牵手。
说来微妙,夫妻牵手竟要医生教导与发号施令,心理准备做足,没有半点突如其来的惊喜。
商宇训练时只有几种单调的表情,要不是快要失去平衡的紧张,就是失去平衡的惊吓,或者结束训练的迷惘与虚脱,几乎没有笑容。
现在跟面对魏医生似乎并无不同。
元灿霓太好奇跟商宇牵手的感觉,期待酝酿了紧张,声线跟着发紧。
“来吧。”
她抬手与他双手交握,印证了前不久的猜测,他的肌肤稍显干燥。
但也很温暖。
指缝互相挤压,宛如十对赤/身裸/体的小人紧紧拥抱彼此。
她真正触碰到商宇,好像飘荡的热气球找到了抓地力,有了牵挂与港湾。
她才是需要找回生活平衡的那个人。
“你们俩的表情怎么跟没牵过手一样,一动不动,练习啊。”
魏医生噗嗤一笑,提醒道。
元灿霓回过神,脸颊没回温,肌肤热薄了,雀斑要烧成小煤炭。
商宇好不到哪里去,本就站不稳,给她扣上,魂魄仿佛吸走,浑身虚软无骨。
暗骂自己不争气,没见识,不就是牵牵手。
但毫无疗效。
唯一的疗法就是多多牵手,去感受,去习惯,自然就会钝化。
明明是要陪他练习,带头人还是他自己。
商宇启用主动模式,轻轻推她。
元灿霓暗暗深呼吸,拼命严肃,动起双手,不断调整力度:商宇站不住时,下一次就轻一点;商宇站稳了,又悄悄使点劲。
眼神也在乱动,看天轨,看地板,看吊具磨起毛的带子,就是不看商宇。
魏医生观察一会,肯定“就是这种感觉”,然后说去上个洗手间。
“你到底在看什么?”
商宇终于忍不住问。
“嗯?”
元灿霓如得批准,视线焦点回到他脸上,依然避开看那双深沉的眼睛。
“没有啊……”
“你是害怕还是心虚?”
商宇用冷酷抵御慌乱,一旦稍占上风,心情就有所平复。
“谁害怕了,谁心虚了。”
元灿霓昂首挺胸站如松,决定当一个沉默的支架,免遭情绪困扰。
两个人用各自的方式调整心情,练习进展颇为顺利。
商宇去另一个房间做了减轻肌张力的按摩,便结束今天的所有项目。
回到迈巴赫。
元灿霓从包里掏出护手霜,往手背挤出比往日多一倍的量,哎了一声,“不问自取”捡起商宇搭在扶手箱上的手。
“我发现你的手有点干,给你涂一点。”
手背蹭上他的,分掉一半护手霜,她两手帮他整只手揉匀,指缝也不放过。
好似腌制一块牛扒,总要按摩一下,促进吸收。
她跟技师似的,只看手不看脸,“另一边。”
等商宇另一手伸过来,她便欠身,不着痕迹轻轻压住完工的这条胳膊,怕他抽走。
三只手一起完成繁琐的护肤工序,车厢弥漫清淡的樱桃香。
元灿霓靠回椅背,顺手捧起他被压着的手。
“你的手生得真好看。”
然后便轻柔扣住,搁在扶手箱。
商宇全程跟瘫痪似的,任由她摆布。起先元灿霓庆幸他没有反抗,渐近末尾,又觉得独角戏怪没意思。
她刚准备撒开,那边立刻灵敏地扣回。
元灿霓便也一直握住不放松。
迈巴赫逼近燕灵湖,路旁绿植分外茂密葱茏,冬天也风姿不减。
元灿霓趁热打铁:“快过年了,我记得以前每年你都要回老家?”
“我四年没回,今年是该回去了。”
往事在他眉宇沉淀出浅浅的褶皱。
元灿霓故作轻松,“我今年要跟你回去吗?”
商宇眉头更深,“不然呢?”
“哦,”元灿霓压抑欢喜,以免得意忘形,“因为我爸说,还没办婚礼,不算过门,就不能去你家过年。——我没有催你办婚礼的意思啊!完全没有!”
婚礼始终是他们的雷区,是他亏欠她,看着她如惊弓之鸟,商宇心头发堵,极力对抗那股自厌情绪。
“只要你想来,我就能带你去。”
元灿霓感觉到他握力变强,一如话语里的坚决。
“嗯。”
她轻轻应一声,免得像无家可归一样迫不及待。
但还是不太踏实,“要不,你还是问一下家里人,我怕你们那边有什么讲究。”
“不用问,”商宇很干脆,怕她反悔似的,“我说回,就能回。”
她为难地摇摇他的手,“你打个电话吧。”
“不打。”
“打吧。”
“……”
元灿霓急不择言:“老公……”
商宇僵住,失措地回看她。
元灿霓像只可怜巴巴伸爪,却是用肉垫轻轻拍人的猫咪。
“打吧……”
商宇向撒娇攻势投降,欠身掏出手机。
电话很快接通,然后开门见山。
“妈,今年我带霓霓一起回老家,你跟爸和奶奶说一声。”
他又说了几声“嗯”和“好”,挂断电话。
整个过程持续不到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