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柔之计行不通,元灿霓还是走为上策,周末早上大喇喇跟他挥别。
距离缘故,婚戒的光芒杳无踪影,元灿霓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族,了无牵挂跑了。
商宇还穿着睡衣,在健身房适应新的康复脚踏车。
约莫半小时后,一个不常见群聊浮到聊天列表顶端:火锅群(5)。
顾名思义,上次聚会分享完各自手机照片后,没再有人聊天。
这次,尹朝发了三个人在动物园的合照。
他在中位靠前举自拍杆,元灿霓和姜婧在后,各秀着茶饮。
照片没什么构图感,镜头像出警实录似的随意,但画面热热闹闹,令人生羡。
尹朝好像只是为了声明立场,照顾某人的心情。
许卓泓给了一个大拇指。
如果元进凯又撞见这一幕,肯定开恶劣的玩笑:左拥右抱,齐人之美。
脚踏车本就是被动模式,这下,商宇全然忘记双腿,由车带动,木然踩动,焦点都集中在手机上。
在他看来,照片就是炫耀,甚至赤_裸裸的激将。
不知道幕后使者是谁,对方无疑成功了。
商宇按停机器,挪回轮椅上楼找衣服。
他的衣服冷色系居多,设计简约而纯粹,不会有大片图案。
衣柜一挂灰黑蓝三色的衣服中,一抹白色极为醒目。
商宇撑下这件兜帽卫衣,左胸一方块墨绿色的图案,对他来说潮感过分。
便问阿姨:“衣服是不是放错了?”
阿姨只扫了一眼,把烘干叠好的衣服送进衣柜,“没有啊,太太说是你的。新衣服来着,我看袋子放在沙发上好几天,特意问过她,然后才洗了。”
商宇隐约见过卫衣牌子的纸袋。
吵架那晚,给甩沙发上。
他不经意摸了下戒指,给许卓泓打语音电话:“到动物园转转吗,十来年没去,在家闷发霉了。”
第22章
如果是以前的商宇, 应该会追着来动物园,元灿霓现在没有把握。
那时被元进凯栽赃往地板泼水,趁着元家人都送元生忠上医院检查, 她背上书包和怨气, 偷偷离家出走。
她早做足准备。
在新学校上的第一节 电脑课,她就查明回家路线,暗暗记小本子上。
如果一个城市没有隔壁城市发达,又离不开对方的带动发展,那么往往会成为隔壁市的后花园。
她原来的家就在宜市的后花园,公交车可达, 只不过要倒几趟车。
元灿霓从未独自远行,加上远方已经没有妈妈, 她的勇气和信念比想象中要单薄。
每上一趟车, 她就跟司机或售票员确认一次路线, 确保没上错方向。
她尽量不喝水, 省得找厕所迷路。
然而可悲的是,元家人并没有发现她离家出走,还是商宇先找上来。
“你在哪里?”
电话接通那一刻, 公车摇摇晃晃,她带着呕吐的冲动, 都难以忽略他的质问。
撒谎是第一反应, 怕计划泡汤。
商宇劈头盖脸问:“我在手机上看到你快跑到隔壁市去了。”
全然忘记电话手表的定位功能,元灿霓卸下伪装, “哥,我想回家。”
“你在附近找个大商场呆着, 我接你回来。”
“我要回以前的家, 我想找妈妈……”
元灿霓低头抹起眼泪, 沦为一车的焦点。
售票员还上来关心要不要帮忙,可以叫警察送她回家。
摇头还不忘低头,成为她唯一反应。
商宇问:“你那边还有其他亲人吗?”
公车颠簸,加强了她的颤抖,“没有,我就想回去看看……”
“你准备在哪下车,等着不要走,我过去陪你一起。”
商宇比她年长不足两岁,心智却跟高中生一般,果断安排,控制局面。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
说不准又抓回去关禁闭。
“我不说,就我一个人过去,行吗?”
她哪还有拒绝的余地,心底也无法抵抗他的体贴。
打车比公交节省一半时间,商宇很快抵达约定的地方,捎上她继续出发。
元灿霓眼泪停歇,残留的泪痕吸足马路灰尘,整张脸灰扑扑的。
商宇用矿泉水打湿纸巾,让她擦脸。
没有任何数落,商宇顺利把她带到目的地,一个面积不大的老旧工业区:琳怡美制衣厂。
旁边老小区的楼栋外墙印着拆迁条幅,“本栋全体业主已完成签约工作”,风吹雨打多年,由红底白字褪色成紫蓝底色。
“我妈妈以前是服装设计师,从小到大我的衣服都出她用产线剩的布头做的,很少买衣服。”
故地重游,元灿霓在青涩的年纪体会到了超龄的沉闷。
商宇望着进出的人流,近晚饭时分,门卫看管松懈。
“好不容易来一趟,进去看看。”
除了那股难以隐藏的书卷气,他们看着跟初中毕业便出来打工的厂弟厂妹差不多。
门卫已换,元灿霓的心底开始蒙上第一层陌生感。
她凭着记忆走到职工宿舍楼下,随手一指某个二楼阳台。
“以前我住那里。”
现在已飘着陌生的衣服。
楼宇门忽然走出一个阿姨,吃惊盯着她们,“这不是霓霓吗?”
“飞燕阿姨。”元灿霓语调涩然,当阿姨的目光掠过商宇,潜意识超越理智,脱口道:“这是我哥哥。”
十三四岁的理智也不足以矫饰出一套完美的人际关系,她从来不认为商宇是同学或学长,几乎没用过校友一词。
元灿霓多年后回想阿姨琢磨的眼神,大概误以为商宇是“那边的哥哥”。
阿姨旋即掩饰探究,慈和道:“就你们两个吗,过来挺远的吧。”
听到肯定答案,又张罗他们到家中吃饭。
元灿霓能辨别客套与真心,阿姨无疑是后者。
以前妈妈外出办事,她出门忘记带钥匙,过了饭点还在楼下悠荡,飞燕阿姨也喊她去家中吃饭。阿姨女儿比元灿霓大一截,没一起玩过,更没去过她家,元灿霓拘谨摇头。
然后,飞燕阿姨便端出一碗饭菜,叫她吃完把碗筷放家门口就好,自己要出门散步。
元灿霓第二天才敲门还碗,一起的还有妈妈吩咐的一袋荔枝。
元灿霓当然说不用了。
商宇会意,尽显一个好哥哥的风范:“谢谢阿姨,等下我会带她吃东西。”
飞燕阿姨让她们等会,转身上楼,兜了两个大苹果和几包点心下来,一个劲往她怀里塞。
“给你们路上吃,苹果都洗干净了,老家熟人果园的,很甜。”
推拒无果,元灿霓只能接下谢过。
多年后,元灿霓在芳姨和她姐妹身上看到过类似画面,体会到属于娘家人间珍贵的古道热肠。
飞燕阿姨仔细瞅着她,忽生感慨,双目越发泫然,“没变瘦,好像长高了一点,真好。你要是明年回来,恐怕就找不到地方了。”
“厂子真的要拆了吗?”拆迁传了好几年,隔壁小区挂的签约条幅从元灿霓小学挂到初中,也没见动工。
“陆陆续续走了好多人。”飞燕阿姨点头,说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
元灿霓问:“你要搬去哪里?”
飞燕阿姨苍老一笑,“还不知道,跟着厂子走吧,等你姐姐过几年工作,我也退休了。”
元灿霓后来渐渐跟厂里玩伴失去联系,也没再听过飞燕阿姨的消息。
商宇带她吃过东西才打车回家。
已经入了夜,一个小时的直达车程,商宇拆成好几趟短途的士,折腾了快两个小时回到荔茵嘉园。
只比平常下晚自习的时间迟一点,家长没有生疑,离家出走完美落幕。
飞燕阿姨的心意成为她未来一周的零食。
元灿霓问商宇明明可以直达,为什么要换几次车,车费也多出一截。
商宇说:“我们两个看起来像回城找爸妈,什么家庭的小孩才能打得起上百块的出租车。”
像你这么有钱的。
元灿霓心里接茬。
商宇并不是出题考她,继续说:“临近年底,坏人也要过年。我身上有手机、银行卡和两千多块现金,抢了还是小事,就怕碰上黑心司机把我们拉到陌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