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沉对着她勾了勾唇,能看透她全部的疑惑般,自动开口解释,“别人送我不太放心。”
听到这句话,初意感觉心里不受控地跳了一下。
她的表情太愣太呆了,嘴巴半张,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他。
陆景沉笑意加深了些,平静开口,“这里到市中心大概一百零三公里,开车一小时三十分钟,自己驾驶大概会有些疲劳,需要有个人一起聊聊天。”
顿了顿,他又问她,“不来副驾驶坐坐吗?”
听到这句话,初意心里又跳了一下。
最终她乖乖地从后座离开,坐到了副驾驶上,陆景沉的身旁。
车子启动,男人手扶方向盘。手指修长,在夜色中泛着冷白色的光。
初意坐得笔直,偶尔会忍不住看向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的一张脸,看得久了难免叫人入神。
此时此刻,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复杂的。因为她确实看不懂他。
动机、目标、想要什么?又或者说,究竟是怎样的人?
亲切,确实亲切。
人好,如果不谈男女感情,也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但是,他的亲切和好意,需要这样亲力亲为吗?
在饭桌上,她不是听不懂别人对他的奉承。
从小就是天之骄子,出生在那样的家庭也理所应当娇生惯养。据说初中以前鞋带从不是自己系的。
这样的人,竟然对她说,担心她回家不安全,亲自开车送她一百多公里。
他的亲切,对所有人的亲切,都是这样亲力亲为吗?但是她这种角色,样貌与家世都平平无奇,甚至比起一般人来说,还有点惨。他……有必要吗?
他不可能图她什么,她非常有自知之明。
那么,他究竟为了什么?
初意无论如何都猜不透他的人物动机,对她而言,他像万花筒,每一秒都千变万化。
“来聊一聊吧。”
陆景沉忽然开口,将初意从胡思乱想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聊……什么?”
陆景沉原本目不斜视地看着路况,闻言转过头瞟了她一眼,“算了下时间,从上车开始,你看过我四次,平均时长超过五分钟,小于十分钟。看出什么了,不聊一下吗?”
他眸子狭长,在昏暗的灯光下更衬得眼睫乌黑。不知道是不是初意的错觉,她总觉得他眼里是带着笑的。
当偷看在无意识间变得明目张胆,还被抓包。初意觉得心里开始长草。
她连忙别开视线,欲盖弥彰地看向车窗外,“我看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身边的人发出低低的一声轻笑,听起来确实是愉悦的。
他好像很开心,理由无人得知。
但是这一声笑,就笑得她心里更毛了。
她白天怼过他,晚上冤枉过他。根本不符合与男神重逢的小学妹形象。
对他的怨气在他看来甚至毫无理由,所以她很尴尬,尤其是第一次以自己的身份和他来了一场深夜独处。不光尴尬,还很紧张。
“谢谢你送我。”
她决定先开口,打破尴尬。
“真的给你添麻烦了。”
她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试图自己放低姿态,来弥补白天所有的不愉快。
“第三次道谢了。”
他语气淡淡,“不用这么客气。”
“那好吧。”初意双手交叠在腿前,抠着手指,“那就辛苦你了。”
陆景沉却问,“你很紧张?”
“没有。”初意双眼丝毫没离开前方路况,一本正经道,“有什么可紧张的?”
说的是假话,她脑子里的一根弦已经绷紧了。稍微缺了点理智,就会口不择言。
“你不敢看我。”他语气很笃定。
“没有。”初意手心冒汗,“你有什么可看的。”
第24章 招惹
“……”
她迅速反应过来, 摇头,“不是。”
“我随口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她说完之后又觉得刚才那句话, 解释是解释不好了。于是肩膀一垮, 也不端着了,如实道,“好吧,是有点紧张。”
“为什么?”
“因为我白天对你很不客气。”
已经超出了两个不熟悉的人之间该有的对话范畴。
陆景沉似乎并未在意这种事, 语气也很随意, “没关系。”
“当事人觉得有关系。”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有些事不是那么好过去的。”
总有人说初意在大部分事情上都可以得过且过,但总会在一些小事情上钻牛角尖。
比如此刻, 明明陆景沉已经表明了态度。反复说过白天的事情无所谓,没关系时,她却始终无法从尴尬的氛围中走出。
因为她自己清楚, 对他种种情绪的来源,并不仅仅是因为周子易。还有更多的, 来自之前的, 陆景沉本人并不知道的原因。
她给这些情绪总结归纳,在心里给予了最真实的定义。
是暗恋多年,滤镜破碎后的悔不当初。是无法克制自己对着一张帅脸心动的怒其不争。是清楚感知到两人阶级差距后的恼羞成怒。
归根结底, 总是带些不光彩的。
越是知道这些, 她就越尴尬。以至于对他突然施舍的好意感到坐立难安。
“我确实有做的不妥当的地方。”
他指的是“欺负”周子易一事?
那也不算什么不妥当了,毕竟她为这种事情感到不爽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卑心理。
因为敏感, 才会把很多事情放大,在别人看起来可能还有些上纲上线。
“不是你不妥当,都是我自己的问题。”初意轻轻丢下这句话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她目光扫向车内路线导航, 距离抵达目的地还有九十公里。
还没有上高速,陆景沉始终将车速控制在七十以内。这对归心似箭的人来说,确实有些缓慢了。
但初意现在竟然有点平静,焦灼感也散去了不少。
人的情绪也许总能在激烈起伏过后归于平静,心态发生改变时,甚至还能在这样的时候直视自己的内心。
初意一开始觉得,被陆景沉亲自送回家这件事挺虐的。现在倒觉得也还好。
毕竟以后也不会见面了,有些事坦白了放在明面上来讲,也算是对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做了个了结。
“其实……”
她深吸一口气之后,连语气也变得轻松了,“就是今天来了这种场合有些不适应。或许你不知道,我的世界跟你们的世界是不同的。我的家庭很普通,所以今天在听到一些,见到一些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事情之后,心情会有些复杂。”
她将话说的很委婉,但几乎都是肺腑之言。只不过在提到周子易的时候,故意绕开了两个人不清不楚的关系,“这种情况下,我只能感觉周子易和我暂时身处同一个世界。所以看他被呼来唤去,是有那么点不爽的。但不是冲你,只是我自己萌生的一种自卑心理。”
“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原因。和你没关系,也不是你的错。即便是你说了没关系,我也一直感到很抱歉。”
初意说这些话的时候,垂下了眼帘。
没什么底气的样子,确实和记忆中那个勇敢、横冲直撞的女孩有了很大的出入。他始终记得她和自己表白的那天,声音很小,也是这样低着头,看起来怯生生的,但眼里却有光。是无知无畏,勇往直前,是大胆的。
和现在不同。
她比曾经成熟,会和其他人划清界限也可以理解。毕竟这是成年人世界里的准则。但他总觉得初意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都像一道看不到的门槛。无声地将他隔绝在外,将自己包围起来,是一种防御姿态。
在陆景沉过去二十几年顺风顺水的生活里,自卑情绪是什么他并不能感受到。但在这种未涉及的领域,也能足够理解。
只不过,有一点他确实不理解。
究竟是什么会把一个人眼神里的光芒给打磨干净,让她从里到外透露着一股丧,一股对自己和未来毫无期待的丧。
如果说岁月会改变一个人曾经的样子,陆景沉总觉得转变不会这么大。
他想这些年,她是要经历了些什么的。
“至于周子易,也很抱歉,他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吧。”
污蔑他,攀附他,烦的像只苍蝇一样。
陆景沉听闻这句话,从沉思中回过神。
相比较于客套的问候,夜晚的交心。他更认为初意的上一句话像替自己不争气的男朋友跟他道歉。
而他陷入沉思的这段时间,想的考虑的统统都是她。
这大概是个脑海与心的岔路口,将两个人的思维,阴差阳错地支到不同人身上。
心里有股奇异的感觉再度涌上来。
陆景沉没有立刻搭腔,也是过了很久之后,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情绪不太高涨的样子,对于这个话题似乎也并不想继续下去了。在她看来甚至有点冷淡,来得突如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