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场长期抗战,阿虎兴奋地说,正是打倒资本主义的最佳时机。他结实粗黑的肌肉推着摊车筑起一道城墙,乐儿坐在上面翘高热裤也包覆不住的浑臀,弯腰贴上大字报。
『世界需要沙滩不需要渡假村』小标语:你需要生活而不是旅游。
『沙子的好在于它的小』
『资本主义王八蛋』
『还我美丽家园拒绝图利财团』
『嚐嚐大海的怒火吧!』
金綰岑趁着下班空档赶来,杜佑南说他不方便出面,因此她自己骑云豹来参加抗争。星聚落的生意多少受到影响,而超还免费提供帮忙抗争的环团各项饮食,支出远超过收益,杜佑南在背后的金援更为重要。
组合铁城墙这种暴力的事有,营火堆旁合唱木匠兄妹这种浪漫场景也有,他们的诉求是柔性且达观。新闻台来採访过几次,一名不会轻易妥协的短发女记者,黄记者在摄影机关掉后还持续与他们促膝长谈,希望更深入瞭解星沙湾案。
实际拨出来的内容连百分之一都不到,大部分流于叫嚣抗争的表面形式。以新闻比重来讲,星聚落佔三分之一,建商三分之一,记者主播三分之一,似乎没有特别偏颇哪一方,然而看起来的观感就不是很好。
同时间,建商成立《为星沙湾未来按个讚》脸书粉丝团,大力倡导兴建度假村的好处,按讚分享者甚至可以抽五星级饭店入住券。
自新闻播出后,那名刚毅的短发记者就不见踪跡。
后来金綰岑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大家正如星火四散在营火旁帮阿虎打拍子,听他弹奏张震岳的《小星星》,黄星发与一群西装笔挺的人士闯入。阿虎勃然大怒,把吉他当成步枪般对准黄星发,他冷哼一声,朝阿虎脸上吐了口浓烟。
「冷静点,原住民小朋友,你们的形象已经够差了,成天饮酒游手好间,喊喊口号救地球,用爱赚钱啊,以咖啡厅为家,快笑破我的肚皮,我都想帮你们找一份正当工作。啊对了,我们这渡假村还缺工呢,你们有多少个啊?」黄星发作势询问站在他后面的西装人士。「反正你们好手好脚,搬个水泥打打地桩这种事还做得到吧?」
「智障老闆,在你来之前我们可是拼命让观光客回流,把星沙湾整理得乾乾净净,你现在破坏沙滩风景,这叫做他妈的杀鸡取他妈的卵。」阿虎大吼。
「骂得好,骂得太好了,都录下来了吧?」
黄星发大声说,阿虎的脸色极端难堪,环团领袖张教授在失控前挡在两人之间。
「黄先生,你有任何指教麻烦请在法庭上提出,不要在法庭外惹事生非。」
「张教授,投资房產是非常好的退休规划,想必能让你们一家四口舒舒服服度过下辈子,不过这个嘛,我看平民不见得负担得起,尤其是在信义四重计画区以房养房,那是看银行嘴脸吃饭哪。」
「你想说什么!」张教授脸一阵青一阵白。
「我言尽于此,不打扰小朋友们的营火晚会。」黄星发走没几步突然又回头。「对了,怕你们不晓得,黄记者已经被调去鶯歌,一个高度成熟的观光区。你们怀念的话倒是可以去鶯歌找找她,浪费个几年光阴写篇报导文学,反正你们时间多到不值钱。」他笑了笑,把半根菸蒂弹到阿虎脚边,冷沙熄灭了火星。
阿虎骂了声干,拳头挥出,他没料到金綰岑会衝出来挡在中间,乐儿尖叫,金綰岑倒下时头不偏不倚撞到漂流木,血的气味瀰漫口腔,她怕自己的牙齿是不是断了,用手捧着脸。她悲鸣起来,牙齿健在,可是颧骨感觉要碎了。
「小金鱼!」阿虎扶着她,一时间慌乱得不知所措。
黄星发像隻拉长颈子的红鹤摇摇摆摆靠近。「金小姐,哎,你待在这种地方真是,可惜,真是可惜了。」他摇摇手在西装人的前簇后拥下踱步离开。
「救护车来了,撑着,撑下去!」乐儿几乎嚎啕大哭起来。
「没关係,不是很……」
金綰岑刚想站直身体,脑袋一阵晕厥,她跌坐下去,营火扭曲成蛇形动物。
应该没有脑震盪,保险起见还是要去医院观察一阵子。」张教授用小手电筒照着她的眼睛。
杜佑南赶到医院时,阿虎咕噥着肚子好痛就闪人不见。金綰岑庆幸他还有这点小聪明,否则南铁定会把阿虎打成二号伤患。
「你不要再去了。」南说。
「不行。」她说。
「你包得跟隻小白兔没两样,还差点破相。」
「但是……」
「但是?」
她牵着南的手步出医院。
「我朋友不多,不过我很清楚他们是朋友。」
跟在后面的王定超搔着脸颊仰望夜空。
南叹了口气:「只有我陪同你才能去。」
金綰岑对超比出胜利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