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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芯湉看着驶远的计程车出神许久,他说他知道那个人不可能是他,但也不能是她、他说她的出现只是在提醒张元敏经歷过的过去,他说的那些她知道、她都知道!
林芯湉知道她不能为自己辩解什么,但从那时候就后悔到现在的心、用好几年试图想挽救、补偿的心怎么办呢?从那一秒她就后悔了啊……
「你跟我进来。」
从旅社离开后,一进家门,父亲没给她喘息的时间,直接开口命令道。
林芯湉停住脱鞋的动作,脸上满是不安。
「她已经够累了,今天受这么大的惊吓,你不替她讨公道就算了,现在还叫孩子进你书房干嘛?」林母看着丈夫缓缓上楼的背影,憋了一路的话如今更是藏不住。
「你安静。」林父停住动作回头冷冷睨了她一眼,林母态度立刻退缩,低头不敢看丈夫,林父看向还傻站在玄关的女儿催促道,「林芯湉,快点上来。」
「喔、好。」林芯湉东西一放,快步跟上父亲的步伐上楼,晚了一分鐘进书房,只见父亲已经坐在桌前的椅子等她了。
「关门。」林父翻着桌上看到一半的法条,头也不抬地命令着。
她连忙照做,接着乖乖站在书桌前等父亲开口,想了几百种可能,林芯湉依旧揣测不出父亲要自己进来的心思,林父不是寻常的父母,有哪个父亲在知道女儿被欺负后,还能这么冷静的?
只是左等右等,林父还是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林芯湉压不住心里的焦虑,不等父亲道明原因,林芯湉就先开口替自己辩解了,「爸,我今天真的是被欺负的……」
「你还要继续说谎吗?」林父翻页,直接打断她的话,「我本来以为回到家以后,你会诚实一点,但你真让我失望。」
林芯湉眨了眨眼,在旅社床上感受到的凉意又重新爬回她背上,林芯湉疯狂转着脑筋想挤出任何合理的说法,来替自己辩解,却又一一被她否决掉,父亲终于从书本中抬头看向她,「你知道你最让我失望的是什么吗?」
「比起你喜欢女生,你更让我失望的是,你连承认的勇气也没有。」林父一句话刺穿了林芯湉的心思,「你满脑子都想着要怎么替自己脱身、怎么找藉口骗我、骗你妈,只要你能掩盖事实,就算弄到人家身败名裂,被你一句话毁了一辈子你都无所谓是吧?」
林芯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是傻傻地看着父亲撕破她虚假的面具,任泪落下。她没想过自己也有这么卑劣的一面,当她看着被父母撞破这一切时,她想也没想就说出口了,看着学姊一瞬间惨白僵硬的面容,林芯湉知道一切已经覆水难收,既然如此她乾脆就将一切做到底,却没想过林父只是不想当眾揭穿她。
「你连后果都承担不起,当初又何必跟人家在一起呢?」
林父失望的眼神,和那一串她反驳不了的话语,到那一刻林芯湉才认清自己的真面目,从头到尾她就没想过张元敏会怎么样,当她想到时去找她试图挽回时已经太晚了,张元敏的爱义无反顾,而她的,也许并不能称之为爱吧。
她只是喜欢她,仅此而已。
林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林父不再指责她那天的事情、林母也选择忽视这个缺点,只有林芯湉知道对她而言事情并没有过去,她失眠了好几天,什么事情都会想起张元敏,已经毕业的高年级楼层、少了学长姐的社团活动。
她以为她可以当个坏人,就这么将她拋诸在后,却还是半夜偷爬起床,鼓起勇气拨通她的手机,却已经转语音信箱。
林芯湉想办法问了其他学长姊,才知道她已经断联近一週了,得不到消息的焦虑感,让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近一夜,还是决定再去找张元敏确定她没事。没想到问了几个学长姐,得到的答案都是不清楚,张元敏人缘虽然好,却没有半个人去过张元敏家,也无从得知她的地址。
她只能一早到三年级导师室,用其他名义要地址,放学后一向按表操课去补习的林芯湉,第一次往补习班反方向的车站奔去,只为了见到她。
抄写下地址的字条紧握在手心中,林芯湉换了几班公车才到上面写的城镇,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稻田,和市中心的风景截然不同,她看着久久无法回神,呆站在公车站牌那许久。
她们交往的时间不算短,每天张元敏都会到她家来玩,林芯湉曾经问过她家里到底住哪里,她只说离市中心有一段路,却没说这里已经快越县了。
「妹妹,你哪会一个人佇遮?揣人喔?(妹妹,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找人喔?)」骑脚踏车经过公车站的阿婆,难得看到村外的生面孔,好意停下来问她。
「对,我想找张元敏,你认识吗?」林芯湉回神连忙着急地问。
「啊,你揣张家彼个查某囝喔,她走啊啦──(啊,你找张家那个女儿喔,她走了啦──)」阿婆不知道她说的张元敏是谁,村里喊的都是小名或是谁家的女儿,但这村只有一户张家,她身上这套制服又跟张家那个女儿平常穿的一样,她大概也知道她是要来找谁。
「走啊是什么意思?」林芯湉皱眉不能理解地说。
「啊就顶礼拜五她爸毋知起啥物痟,把人掠转来关佇咧狗笼里一礼拜,连食饭、上便所都毋予伊她出来捏,后来她母趁张仔出去的时阵共人放啊,所以毋知人去佗啊。(啊就上礼拜五,她爸不知道发什么疯,把人抓回来关在狗笼一个礼拜,连吃饭、上厕所都不让她出来捏,后来她妈趁张仔出去的时候把人放了,所以不知道人去哪了。)」阿婆立刻好心地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林芯湉傻傻地看着阿婆,耳边响起的全是林父对她说的话,「你满脑子都想着要怎么替自己脱身、怎么找藉口骗我、骗你妈,只要你能掩盖事实,就算弄到人家身败名裂,被你一句话毁了一辈子你都无所谓是吧?」
「妹妹,你怎么哭……」「没有人报警吗?」阿婆见她面色惨白地掉泪,连忙关心,林芯湉却自顾自地打断她问。
「唉呦报什么警,他们拢一家人啊,敢讲欲看查某囝告爸爸吗?而且警察嘛袂处理这款……(唉呦报什么警,他们都一家人啊,难道要看女儿告爸爸吗?而且警察不会处理这种……)」「你们!你们怎么可以看她被关狗笼关了一个礼拜──」林芯湉听着阿婆理所当然,彷彿这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情时,一向温和的性子第一次提高音量崩溃地吼道。
「唉呦,你在歹啥啦,啊张仔就彼款个性,逐摆想到就起跤动手的,你逐摆拢报警,警察也嫌夯枷啊。(唉呦,你在兇什么啦,啊张仔就那种个性,每次想到就动手动脚的,你每次都报警警察也嫌麻烦啊。)」阿婆话说得理所当然,语气却是掩不住的气虚。
「啊──」林芯湉再也站不住脚,蹲下身就是一阵痛哭,脑海里全是张元敏伸手碰触她脸颊时的笑容,最后是听见她说出那段话时,失魂落魄的神情,她为什么那时候这么说?她为什么这么说?
她只是、她只是被家里管习惯了,她这辈子从来没有一秒是违背爸妈的意思活着,她只是、她只是害怕而已,她没有想过会变成这样、她没有想过张家父母会这样对待她……她为什么、她怎么可以说出那些话?怎么可以?
「学妹。」她总是这样喊自己。
「学妹,你要跟我在一起吗?」图书馆的角落,她没有半点遮掩的告白,逼得她无处可退,只有正视自己早就慌乱的心跳。
「甜甜,我爱你。」偶尔她会跟着家里一起这么叫她,因为她说她就像咖啡,没遇见她以前,她的人生没有甜味,她是让她勇敢做自己的开始。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林芯湉回想着每一个回忆,懊悔地轻喃着。
「所以重来一遍,你就不会拋弃她了吗?」忽然一个声音从眼前传来,林芯湉以为是张元敏急忙抬头,却只看见张母冷冷的视线。
「我……」林芯湉想回答是,嘴巴却吐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她回答不了张母的问题。
「你还是会拋下她,因为那一秒就是你最真诚的回答,既然你都跟我一样拋弃她了,又何必过来这一趟呢?」张母没有半点情绪起伏,那眼光早已看穿她的真心。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张妈妈,你跟我说她去哪了好不好?我还不知道她申请上了哪间学校,我欠她一个道歉!」林芯湉急忙摇头,蹲了太久的双腿早已不由她心,一动就麻直接跪在了张母的面前,最后乾脆顺势抓住她的手恳求着。
「有必要吗?你跟我欠的,一辈子都还不了她,既然如此就忘了吧,对她对你都好。」张母摇头,要不是里长婶跑来她家说有人来找张元敏,她还不晓得她找来这里了。
「张妈妈!」「听我的话,全忘了,回去好好过日子。」林芯湉还想再求她,张母只是将她扶起身,伸手拦了公车,将口袋里脏旧的零钱放在她手里,「既然已经选了,就不要回头了。」
「不是的!张妈妈!」林芯湉被她推上车,只能任由车门在她们之间关上驶离,模糊的视线里看着张母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也将她从张元敏身边越拉越远,就如她说的,不能回头了、一切已经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