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响震,手机闷压于手袋之中。
终于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明确不祥湍入胸腔,叫人心慌,翻找握上掌中机子。
来电人,骅叔,汤咏骅。
赶到油麻地差一刻凌晨两点,伊利沙伯医院已被严密把守。
无眠夜,成片玄黑西服看在她眼里全是模糊摇晃的幽冥鬼物,好像熟悉世界的一角开始分崩离析。
“什么破电梯没讯号,讲一半断线。”,他骂,恼怒。
元庆贤笑嘻嘻道,“大佬,明天我就带人砸了管理办公室。”
“管理办公室不是我的楼啊?砸了不用花钱修?”
阿乐卖乖凑上前递烟打火,“成哥,开出去唔晒几分钟,到时候再打咯。”,车道尽头亮起数盏大灯,司机已将车驶来。
亲近的皆心知八卦,任仲成挟亲寡嫂社团义嫂加多利山做足三日,够疯狂够悖德,凶神拍拖叫人心惊胆颤,这下与讯号较劲,好好的摔什么电话?
光明却来得突兀,炽白如焰将一切定格,是捕墨船上的诱灯。
肃杀不祥。
“大哥!”,电光石火,“闪开!”,阿乐只来得及猛推任仲成一把,砰!接着整个人便滚飞于冲撞而来的轿车顶上。
啪啪啪。
又是数盏灯亮,地底车库原来已是四面楚歌危机深伏,这一次,对方是狮,他们是羊。
而后,便只能是血肉屠场。
她无知无觉迈动步伐,一排人躬身为礼,黑浪延至加护病房。
“阿嫂!”,元庆贤裹了伤仍据守,喊了一声,眼底赤红,门上透明玻璃,望入里头一众背影高矮胖瘦。
“喔,小淇,来了?”,汤咏骅回身,连带一众鬼怪皆回视,各个面色凝重,真情假意或悲或幽各擅胜场,床上是苍茫的白,那人好安静仰躺,全身伤部血色渗透,好像满腔热血都炸成一丛丛错季怒放的杜鹃。
她僵直地任由面具作为,目光却挪移不得,咽喉耿耿肿胀不能吐一字。
“这真的是,都是一家人,做什么搞成这样?”,她很快地被黑影们视作一国,一起环绕病床俯视他,好像已阴阳两造相隔。
“阿成伤成这样,医生讲,”,曾耀宗叹气摇头。
“花臣不知道哪根筋搭错,这下好,放出来也没用。”
无人知晓昨夜莫安淇同样遇伏杀却侥幸脱逃,丁化臣的作风向来细密,幸而手上精锐有限,主力全用在任仲成身上,否则她不可能生还,这是花臣最后的力量,不能共生,那就同死。
他知任仲成,要做嘢,只能赶尽杀绝否则更无活路,百人倾巢而出围攻宏远国际写字楼,律师陈正泰于任仲成的办公室内给乱刀斩死,护着任仲成的十人死了三个,头马元庆贤伤势不算太重,阿乐给车撞断腿但也会康复。
唯有他,战斗乱局里砍得出火疯狂,杀伤人不计其数地狱修罗不过如此,断肢残骸赤血淋淋在他刀锋下飞射四落,最后给韩哲带人不要命拖进电梯,幽闭铁棺继续杀戮战场,血漫脚踝,一战九,最终九死一生,那一生是他,却也彻底不行了。
阿奇率众赶至,灭了花臣主力,地底横尸遍野。
“这下可怎么办?”,都沉声,都肃穆,此起彼落絮絮叨叨于她耳旁只是空洞的风。
“看来,还得荣哥出面主持大局。”,汤咏骅眼底一闪。
丧礼时还苍衰的脸上,一副皮囊不知何时脱了混浊,目光炯炯,尤肇荣,荣叔。
向来隐形深怕出点风头要再让丁化臣任仲成盯上,早年一波争权夺利败退山谷只能假意寻佛问道无欲则刚的尤肇荣,怎肯服老?任康文六十仍叱咤江湖而他尚不到花甲呢!终于展了眉头,语调温馨细细关怀,“小淇,有什么能帮手的,不要客气,都是一家人。”
她轰然而醒,眼前一切言语霎那都似异教徒咒语,一个字也无法听懂,却邪,邪异反而才是正常,在这个尽是秽土颠倒溃塌的纲常人世。
安静如雪的病房也正在崩毁。
原来啊,原来这才是陆世晖的计画,警方要扶持的一直都是尤肇荣,早被宏图两大将剪了羽翼打怕了的老废物,辈份虽高欲壑难填手底却无兵可用,不怕脱出掌控,正适合做一条听命的狗。
但首先,警方得先助他扫平登位之路。
她听自己无喜无悲,“谢荣叔。”
“叫什么荣叔,荣哥吧。”
汤咏骅等人目光一动,唇角掣起,好似一个不言自明的哑谜,都心领神会,莫安淇脸色白了白,敛了眼,目光尽头的他无知无觉陷入昏迷,也许不会再有明天。
重新听完元庆贤说明,探了阿乐,然后便是病房静坐,十二小时她不觉饥不觉渴,只觉内里焚热蒸散满身冰冻冷汗。
任仲成没醒。
下午,她驱车前往Fine and Rare,雷盛不发一语跟着,如今大局底定,这座城市从未如此安全。
同样包间,同样暗门,这一日夜于她恍若地府游逛一圈,照过生死孽镜,一瞬明了前世今生,难怪陆世晖交代若昨夜任仲成找,千祈别赴约,怕她受池鱼之殃,他早知昨夜丁化臣就要动手,只不知她同样在丁的名单上。
如今她只来寻求一个答案,最后的拼图,为何不惜欺骗莫兆棠的死讯也要她继续留低宏图。
这台戏只让他唱,再不需她像以往那样苦灼追问,是,此时没什么好不坦诚的了,扶持的对象就是尤肇荣,那老家伙欢天喜地雀屏中选,但必须绝对保密不容一点泄密风险,世上只有三人知晓这个计画,处长,萧振英,陆世晖。
望她理解。
现在好了,就等下周董事会,一切便水到渠成。
“尤肇荣当上主席之后,你就帮他,他得坐稳这个位子,有你看着他我们才能放心。”
不是说去美国?
“小淇,还不能走,你先跟他,然后彻底架空尤肇荣,到时候宏图完全由警方掌控,这是真正最终的计划。”,最彻底的斩草除根釜底抽薪。
“跟他?”,原以为会没有波澜,但仍是不可置信,“这是什么意思?”,颤伶伶从骨头缝寒出来,冷得牙齿都得一字一字地咬。
他好抱歉,目光一躲,是真的对不起但没有办法无可转圜,一路掩行的棋行至绝处终得再进一步完成将军。
“你真当我是鸡?叫我跟谁就跟谁?”,她破声,目裂,下唇狠咬出一痕青。
原来这才是她凄绝的命运,轮回无终,根本不会日出,根本没有明天。
“小淇,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为了正义,牺牲无可避免,除恶务尽,最后一步做好就真正瓦解宏图,这个罪恶渊薮,这个犯罪集团,这个”,他同样苦灼烫痛说不下去,十数年烧尽年华蚀透生机,务要燃尽愤怒斩草除根否则死灵不能超生,生者不能闭目,“我们要还这座城市天高海阔!”
“真的,我预计再两年,到时候你爸爸都康复了安顿了,你们就在美国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