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的前一晚,李杏梨失眠了一夜。不是因为毕业而紧张,而是她不知道脑袋为何一时发热,竟然给梁日柯发了那么一条语音。
——梁日柯,明天我有话要跟你讲。
对方明明只回了「好啊」两个字,却秉持着相同的礼仪,也採用语音回她。害她听了一整个晚上,连睡觉脑海也全是男生说「好啊」的情境。
好啊。
好啊。
好啊。
是不是明天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说「好啊」?
「杏梨!这里!」陈薇儿在一群黑压压的人群挥动着手,再大的冷气也盖不住人潮的热气。
李杏梨不过刚去了趟厕所,回来就看见礼堂堆满了学生,连自己的班别也快找不到。她踩着碎步连忙站回队伍中,不一会儿毕业典礼就正式开始。
一个又一个模范生来到上台领奖,到梁日柯和钟勉学出场时,班上的同学奋力为他们欢呼,一同沾光。
二人归队时,李杏梨紧紧地盯着眉眼清澈的男生,却又在对方有所察觉时连忙垂下眼。
——毕业典礼结束后,画社等。
这是昨晚她提出来邀约,现在想来竟有点私会的意味。从今早开始,她就不时发热,心绪不寧的好像真生病一样。
李杏梨,不能怂。
她深呼吸。
毕业典礼很快就结束,班上有同学不知从哪借来几套黑色毕业服让大家拍照,然而只有七套,那就自然要排队了。
陈薇儿眼见毕业服瞬间被借走,便自建队伍,让自己得以排在最前头:「这里排队啊!这里排队!」然后又朝李杏梨和朱清仪招手:「你们也快过来!」
李杏梨在混乱吵闹的班房中搜索着梁日柯,一无所获。她迟疑地说:「我有点事,我们能不能拍快一点?或者你们等等我,我很快会回来??」
「喂你别走!这不就到我们了吗?」
几人原地套上毕业服,把握每一分一秒地转换各种姿势,便又在下一批同学的抗议中脱下衣服。正当李杏梨以为解脱之际,这回又轮到朱清仪拉着两人去找老师合照。
有的老师不在课室,那就去别班看看,别班也没有就跑去教员室找人,一群学生活力充沛地跑上跑下,待李杏梨寻到机会时,已经过了大半个小时。
「梁日柯人呢?怎么一直没看到他?」几个男生经过,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入了李杏梨的耳。
忍无可忍下,最后她以上厕所的理由逃跑了。
李杏梨觉得这简直是一场障碍赛。
好不容易来到画社后,却发现门外站了好几个女生,她们一看见李杏梨就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也来找梁日柯?」
她没有回答,眼光瞄到室内站着一男一女在聊天,男的是梁日柯,女的是隔壁班班花。
「李杏梨,你是第六号选手。」几个女生对她笑。
「??什么意思?」
「你不是来告白吗?你前面已经来了五个,全都被拒绝了。」她们又忍俊不禁:「真没想到你也忍耐不住了,我还以为你俩真是纯粹的好朋友,加油啊你。」
今天是毕业礼,明天一到,所有青春的未了愿都会成为永远的遗憾,所有想要告白的人都鼓起勇气,哪怕明知道不行,也愿意试一试。
李杏梨盯着自己的脚尖,跑来时的热气已经散却,此刻一身的凉意,「我没有。」很小声。
房间里传来愉快的对话声,没错,是愉快。
虽然班花被拒绝了,但梁日柯一向拒绝得婉转体面,所以她心情还不错,便和对方聊起天来:「你一直拒绝我们,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
一时间,门来门外的女生都雀跃起来,纷纷竖起耳朵。
「对。」清晰的字。
李杏梨瞬间全身动弹不得,被那个字下了咒似的。
「谁?」
梁日柯并没有回答。
班花没有勉强,又攻略下一个问题:「暗恋多久啦?」
男生迟疑了一下,竟然真的回答了:「三年。」
风猛然把帘子吹空。
班花一身轻松地走出来,其他女生对着脸色惨白的李杏梨开着玩笑:「快进去啊,六号选手。」班花站在那群女生中,眾人并没有打算离开的跡象。
六号选手。
李杏梨迈开腿,第一次觉得身体不是她自己的,没有重量,没有感觉。
她在高二才认识梁日柯的。
男生在看到她的一剎那,眼角便动了。「你来了?」
李杏梨缓缓开口:「对不起,我迟到了。」
「没事。你昨晚说??」
她们在偷听。
「没有。」李杏梨打断,声音木訥如一张白纸:「很小的事而已,我都忘记了。」
梁日柯愣住,过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我们走吧。」她垂眸。
「我在这等了你一小时。」淡薄的声音飘来,李杏梨竟然还能听出他的温柔。
她再次抬眸,木无表情地说:「对不起,你想要我怎么道歉?」
她和其他五个女生不同,就算被礼貌拒绝了,也无法一派轻松地离场。
梁日柯皱眉,声音里有不解:「我只是想知道,你昨晚说的事是什么事?你就没有??任何话想要对我说?」
「我有什么话一定要非说不可?」李杏梨笑了笑,忍者鼻子的酸意,花光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也要逞强:「我又不喜欢你,不像其他女生需要对你告白,你是不是被刚才那些女生告白吿上癮了?我们还是先回去课室吧,刚才有同学要找你??」
还未说完,男生已经迈步越过她。
李杏梨驀然住口,盯着男生的背影慌了,追到课室外时才发现刚才那些女生早就走了。
原来外面根本没人。
李杏梨从来不知道梁日柯走路可以这么快,长腿跨一步等于她的两步,长廊还是很暗,巡楼的阿姨又懒得开灯了。追到尽头时,她再也忍不住大喊:「梁日柯!」
男生停下来了,与此同时,两人都看见站在上层楼梯的陈薇儿以及正往下走的钟勉学。
女生手撑在楼梯扶手,探出头来,嗓音很大:「你记得等我!我还没和你一起拍照!」
钟勉学笑着挥手答应,对方不依不饶地继续说:「我还有话要跟你说,你别先一个人走了啊。」
在男生消失在这一层的楼梯时,清澈透亮的嗓音不知道第几次响遍楼梯间。
「记得等我!」
梁日柯停下了,眉间还有情绪,却安静地站在李杏梨身前,让她慢慢说想说的话。
「梁日柯??」吵闹过后,她再喊了他一声。
女生身后是昏暗悠长的走廊,而男生所站的地方是明亮堂皇的楼梯间,他可以上或下,可以有许多选择,然而脚尖所向却是她。
「嗯?」
李杏梨在一片凌乱的词藻中拣选又放弃,最后迎着光抬头,忽然之间,全身竟放松下来,一如刚才那些告白失败的女生。
「毕业快乐。」
青春的尽头,只轻轻响起这么一句,毫不费力地击溃他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李杏梨站在家门前,几乎把包包翻了三百遍还是没找到钥匙。她刚传了讯息给还在公司的赖心荷,拜託对方帮她找找,另一头就收到梁日柯的讯息。
【梁日柯: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你的钥匙。】附上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可爱的鸡蛋饰物,半打开的「鸡蛋」里面有一串钥匙,李杏梨就是怕钥匙会被坏人偷,所以才想到这么一个办法藏到装饰盒子里。
没想到是家贼难防。
李杏梨憋着一口闷气直接衝到梁日柯家时,对方也刚要出门还钥匙,她气鼓鼓地把人推回去再关上门。
「为什么拿走我的钥匙?」她抱臂。
「我不知道里面是钥匙。」男生小声解释。
李杏梨欲哭无泪,她随便瞄了他家一眼,都能发现至少有十样是属于她的东西。
最近每回过来时,梁日柯总爱在她身上拿走一件东西,开始时是防晒、发圈、外套,都是一些备用品,她也就算了;后来就过份了,连她塞在包包里吃了一半的零食、普通纸巾、购物收据单都不放过。
「我家现在快空了。」她无奈地看他:「这些东西对你也没用,你留下干什么?」
梁日柯将钥匙塞回她的包包里,假装无事发生:「想让你来我家时,好像在你家一样熟悉。」哄起人来还真自然。
李杏梨还没消气,闷说:「你以为一天里走六层楼梯好轻松吗?」她拽了一下包包肩带,打算给他个下马威:「今天就算了,下回不准再偷我东西。」
包包被拉住,女生回头。
「走六层楼梯好辛苦。」
「你知道就好。」
「要不,今晚留下?」
李杏梨微愣,忽然记起梁日柯第一次「偷东西」的日子。
也就是那晚停水停电,她在这睡下后的第二天,男生就说她的睡衣可以留下备用,以免以后发生类似的状况时没有替换衣物。李杏梨当时没多想,而后来水电供应正常,她也没再来过他家睡觉。
回忆终止。
「我、我留下来干什么??」女生一脸呆滞:「你你你该不会真的买了吧???」
「买了。」
见对方满脸緋红,梁日柯从容淡定地说:「但买了不一定要用,你想用再跟我说。」
李杏梨肯定自己从头到脚趾头都红了。
「谁要跟你说!」她心慌,看到柜子上摆着自己的防晒后,忙拿下:「我家的防晒用完了,这个我要先拿走??」
「拿走吧,我最想留下的从来都是你。」
温暖从后袭来,男生的拥抱总是悄然无声,李杏梨心头震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拍着他的手。
「好啦,今晚我不走。」
身后的人这才笑了,她也忍不住笑意。
真奇怪。
让人留下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为什么以前的他们就学不懂呢?
李杏梨难得愿意留下,两人吃完饭后,就坐车到市中心到处逛逛。
梁日柯一直担心自己会否用力过猛,然而多次越界后,他发现李杏梨都受得了。拥挤的人群中,他握住她的手以防走丢,脚步却是跟着对方,她去哪他就跟去哪。
李杏梨也没有特别想要逛的地方,眼花撩乱时,一群女生嘰嘰喳喳地经过,各人手上拿着五花百门的小配件,其中有发光的应援棒和手带,还有彩色的小海报和扇子。
她们边走边晃,李杏梨看不清上面的明星是谁,但隐约看得出是个女的。
「oh~baby情话多说一点,想我就多看一眼,表情多一点点,让我能真的看见??」欢乐地唱到一半,一群人又害羞得笑闹地挤成一团。
〈爱你〉的旋律响起,李杏梨就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她猜到那个女明星是谁了。
「怎么了?」旁边的男生问。
「我忽然想起来,王心凌最近开演唱会了。」从红极一时到消声匿跡,原来她又回来了。
李杏梨盯着远去的人群,那些女生的打扮比自己更成熟大方,应该是进入社会工作的人了。然而此刻,那几个身影却如十六七岁的女孩,人海茫茫,她们高唱远去。
「想不想看?我去买票。」梁日柯看她满眼羡慕,也想为她做点什么。
李杏梨摇摇头:「前面应该就是演唱会的地方,我在外面看一看就行。」
两人走了一会儿,四周拿着应援物的人就更多了,大部分是女生,有的是和伴侣一起来,有的甚至是一家人来。赖心荷前几天也买了票,但不知道是看哪一场。
李杏梨左右环顾,入迷的模样像一个小孩,梁日柯看得有点心疼:「还是去买票吧。」
说着就要拉她走,然而女生再度摇摇头,说:「我只是在看,会不会真的那么巧合能重遇林雅。」
这样的机率显然是很微。
眼前的大银幕播放着关于王心凌的片段,李杏梨抬起头,虔诚地说:「我喜欢她很多年了,寂寞又满足地喜欢了很多年。」
开场的时间越来越近,来看演唱会的人群不断掠过两人身旁,空旷辽阔的场外交织着各种声音,短暂的热闹后,又似风一样消失。
青春很喧嚣,但总有些人站在场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