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剧本也套用在她的身上。
没有那么惨烈,张懋是崔老师第一次试手的对象。他们第一次对话是在张懋拿着联署书到学务处建立社团的时候。
那时负责管理社团的主任皱皱眉头说:「社员就这几个,该不会一学期就结束了吧?有社团可以管理温室是很好,但是连指导老师都没有,这样还算是一个社团吗?」
张懋也并不慌张,脸上永远都是淡淡冷冷的表情。
「我以后打算考农艺系,也已经旁听过课程了。我找不到有任何老师比我更专业的了。」于是她说。
「同学,我相信你有弄那些的能力,可是社团需要一个大人来负责。」主任严肃的说着。
学生时期总是这样的,因为年龄绑手绑脚。张懋心里一凉,也没有什么继续说服主任的打算了。当初她看到学校里的温室,打算把那里当作寂静的净土,至少在社团时间可以从纷扰的世界抽离。偶尔几个同学朝她搭话,她也就随口让大家签了联署书,以为会比想像中容易的。是她不小心许了超乎自己范围的愿望,所以失望也是理所当然的。
「社团老师会有补助费用不是吗?」突然有个男人凑过来加入对话,这个人她没有见过,梳着西装头,整个人有种不自然的油腻感。
「是有没错,但这种小社团恐怕拨不了多少预算。」主任又把眉头皱紧了。
「小社团,小经费,还免费帮你整顿温室不收你管理费,弄得漂亮可以美化校园,还能成为学校接待贵宾的参观场所。你看看现在温室那么丑,上次怕贵宾看到不是还刻意假装施工中围起来了吗?还能钓几个培养学生发展未来职业兴趣的美名,这一兼数得,主任,还需要我一一点出来吗?」
主任哑口无言,她一向看这个戏剧社的崔老师不顺眼,可是能怎么样呢?现在他们学校最骄傲的就是戏剧社,以后还要相处很久的感觉,闹翻了也不太好。
「所以崔老师要接下社团吗?一次接两个社团可以吗?」主任看着他有点犀利的问。
「这有什么问题。」崔老师用一个油腻的笑容回应。
那天崔老师问了她的名字,张懋带着不知该警惕还是该感谢的心说了。
「张懋,以后多指教啦!」他和她握了手,她感受到那手心的厚实感,那种厚实感其实很像她自己,整天弄泥土玩农活的人手没办法细緻到哪里去。
整个温室几乎是他们一起改造的,崔老师懂得舞台道具之类的,在温室后面建造了一个可供休息的小密室。
张懋虽然很怕生,但长时间的相处也不得不熟悉起来。他们合作无间,默契超群,作农活的时候他大部分还得问她,一来二往相处就有些平辈的感觉。
一开始张懋不进小密室,她总觉得和男人独处不好。除了邵添和爸爸之外,她对男人这种生物本来就很有危机感。
但是久而久之她也认可密室是温室的一部份,也是她付出的一部份。
他们一起装饰密室,沙发也是他们一起去看的,相处久了,张懋也觉得内心有什么正在萌动,不过现在很好,她也没有要揭穿的意思,把这份感觉轻轻压回土壤里,别发芽就好。
直到有一天,她被揭穿了。
崔老师播了她在舞台上唱歌的影片,他说声音很好听,可惜演技差了点。
被揭穿的不只是唱歌这件事,还有她的内心。他说她其实很期待别人把目光稍微放在自己身上,她是内向但不代表她不渴望被关注。
因为不想被发现希望被关注这件事情于是刻意营造出冷漠的形象,可是如此一来又是大家不愿靠近,不愿接触的恶性循环。
只有舞台上的时候,她可以维持自己的孤冷,又能收获大家的目光。
可惜的是,那些都是假的。眾人所崇拜的歌声,不是她的。
所以自卑害怕,所以更加孤冷,所以更加难以亲近,都是因为过度渴望所致。
她本身就是矛盾的综合体,这份复杂的感觉无法对任何人说,或许也没办法解释清楚,但是却被这个男人看穿了。
「你内心其实很痛苦吧!但是我懂你。」崔老师对着她笑着说。
只是这么一句话,她被他抱在怀中哭了好久,完全破防了。
那盆天竺葵,是属于张懋与崔老师之间的爱情。
她刻意把那盆摆在阳台上,就好像隐隐的在彰显这份情感,只是过于隐晦,没有人问,她也没机会苦恼该不该说。
邵添也是看两眼之后就没问什么,也是,即使是好朋友也是直男一个,期待他作什么呢?
这段她自以为是的爱情其实很快就出现问题了,她发现进入密室的女子不只她一人。
张懋以为自己是个理性过头的人,她以为自己可以快刀斩乱麻,但是在面对这段初恋的时候,她总是一次次的被挽回,又一次次被背叛。
短短几个月,开心的日子能有几天,大多都是在泪水和不安交织中度过的。
然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自己买了验孕棒验,验了好几次两条槓都不信,去妇產科照超音波看到仪器上黑白的画面,医生说那个不到指甲片十分之一大小的圆圈就是她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
之后他们就变了,崔老师开始劝她趁周期小赶快处理掉。其实她也想要这样做的,毕竟自己年纪还这么小,实在没有承担一个生命的勇气。
但是看着他对自己的态度大转变,她升起了一种不可理喻的报復心态。
有了这个孩子,或许可以缠住他一辈子,或者是毁了他的一辈子。
拖着拖着拖到已经不是用药可以解决的程度,他终于愿意单独约出来把话说清楚。
深夜的旧校舍,这里是他们热恋时期很常约会的地点。没什么灯光,顶楼没有锁,天气好的日子一仰头就能看见满天星空。
只是那天下了一场大雨,旧校舍破旧漏水到处都是,楼梯间形成瀑布小川,张懋还是赴约了,怀着期待的心,吃力的扶着手把拾级而上。
原本是约在顶楼,他们却在楼梯间遇上了,如此也好,顶楼没有遮蔽物,还得淋雨。
「张懋,是我错了。我们接受这个孩子,一起过生活吧!有什么困难我们都可以一起度过的。」崔老师一脸恳切地说,脸上掛着泪花,象徵着自己有多么真诚。
张懋喜极而泣,一步併两步的上去拥抱他,以为这一抱就能再度拥有全世界,往后是只属于她的全世界……
然而她扑空了,崔老师侧身而过,而后面就是数十阶的阶梯。
头着地,血混在一地脏水里,她在还有一点意识的时候,只看见那个曾经深爱的男人戴着手套掏出她的手机,将他们之间的简讯处理乾净。
闭眼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走了,背影能有多轻快,如果是演的,那演技就太出眾了。
他能被指责什么呢?她的确是自己跌倒而死,肚子里有孩子,还有几分畏罪自杀的可能。
//
「救救我……」她想要这样喊,但是已经开不了口了。
亲吻是粗鲁而羞辱的,他几乎是紧紧咬住她的双唇,像是深海里的灯笼鱼将迷途鱼儿一口吞掉,美食该怎么品味,他早已不顾咀嚼口感,只要满腹,让胃酸一点点腐蚀她就可以了。
到时她就会心甘情愿成为他的俘虏,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意外的出现了一阵敲门声。
「有人在吗?是学姊的声音吗?」
门外很细很柔美的声音传来,让崔老师大吃一惊,没想到学校真的有人。
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按好朝顏的嘴,也绑好了四肢,让她没办法產生任何动静。
这里是密室,要进来不是那么容易的。
以为是听错应该就不会多管间事了吧?
只是另一端继续敲着,越敲越急,似乎篤定这里面一定有人。
「学姊你是不是没办法说话!那我现在就去报警,你等等我……」
这一瞬间崔老师内心闪过无限多种可能性。
如果报警了,那他们就被抓了个现行,不管怎样都得先阻止这件事情。
反正外面那个一定是个女孩子,他又怎么会打不过女孩子呢?先把她骗进来,没收手机,再把她们一起吃掉,那就万无一失了。
不从就拍个裸照,就算年纪小也知道羞耻,她们之间认识,要是一方说出去就公开另一方的照片,彼此之间又是一场矛盾又精彩的大戏。
他越想越兴奋,先把朝顏安顿在一边,想好了哄骗入门的台词,按下手机开门的按键……
然后他看到一个飞快的拳头,接下来就没有意识了。
//
朝顏是被邵添抱出那个地狱的,崔老师是被救护车载走的。
邵添永远都不会忘记在他眼中被封为神的学姊竟然会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分明是裹着黏腻汗水的夏天,她却一个人冻成了寒冬。
该多揍几拳的,这是他那天唯一后悔的事情。
他是见义勇为,他成为了大家的英雄,但也仅此为止。伤害师长而且伤的还真不轻,即使他有再大的理由,学校也不能连一点小警告都不给。
他硬着气,退学了。因为这不仅是对学姊的污辱,也是对张懋的。
也没有跟张家父母讨论过,邵添把张懋留给他的那些证据和日记交给了警察,他知道张懋希望他这么做。
狼师的长相就被完全暴露在各家新闻媒体上。
『做的好!』『毁了他!』他脑海中总是有张懋清冷的声音这样说。
不过张家父母不是这样理解的。
他们好不容易保住了女儿最后的顏面,就这样被狠狠揭穿了。以后大家提起女儿,不再清冷如天仙般的孩子,而是被骗被羞辱到底还以为是爱情的不正经、不乾净女学生。
张家父母搬离了原本的住所,到离开的那一刻也不愿给他们一家好脸色看。
学姊像没事了一样回到她的生活。
邵添失去了所有,再也保护起任何东西,他以为最后的那一份守护,对张家父母而言只是羞辱。
邵添把自己关在房里,一个暑假过去了。新学期开始,任由全世界的人怎么劝,都劝不动他回去那个骯脏的学校。
学校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已经没有要保护的人了。
他因为保护所以存在,现在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一直以来认同的自我已经层层剥落,他到底是谁?除了邵添这个名字是属于他的之外,还有什么可以证明他的存在?
他想要杀掉这个不存在的自己。
所以他在这天夜里来到学校,学校的旧校舍已经被封锁线层层包围,不过多久应该就要拆了。
他试了很多次张懋的死法,可是这并不简单。从楼梯上跌下去,他总会下意识的用手撑地,偏偏手臂强壮的很,根本受不了什么伤。
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他笑着自嘲。
想着乾脆跳楼好了,但发现顶楼被完全封死了,看来学校禁不起这里再死一个人。
他带着脸上几条血渍,漫无目的地走回了街上,街上路人议论纷纷,有些想要上前关心,却又被他庞大的气场吓到不敢靠近。
深夜的街上,这一带偏偏是最热闹的地方,有很多间ktv、酒吧、消夜餐馆,大家都投以好奇的眼光。
其中也有朝顏。
又是系上聚会,她不得不去的场合,学长姐们喝了酒,动作都亲暱了一些。对学姊还好,自从上次的事件之后朝顏就有点恐男,学长只是稍稍扶着她,她都会发自内心的恐惧,然后再努力用演技抑制着自己瑟瑟发抖。
突然她看到了邵添,在他面前她就可以当那个所向无敌的神,她是可以领导别人突破重围的人……
「那是我认识的人。」用这个理由,她离开了宴席,走到了他的正前方,挡住了他蹣跚的脚步。
邵添的眼睛努力向前对焦,看到了一个他以为再也看不见的容顏。
「跟我走。」只是这个一句话,他就无意识地跟着她,一直走……一直走……
他们去医院处理了伤口。
好一阵子他们都没有对话,直到他们走出了医院。
「告诉我你怎么伤的。」她问。不容置疑的。
「学姊,我想死。」他答。没想过要隐瞒的。
「因为张懋吗?」她问,语气柔和了些。
邵添缠着绷带的头摇了摇,僵硬的说:「说来很奇怪……但是我,好像不存在。」
「为什么不存在?」她也是第一次听到如此不着边际的答案。
「没有……没有存在的理由……就像路灯设在没人的深海中……就像红绿灯设在盲人的国度……」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在路上看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明白了。」朝顏停下移动的脚步,一脸认真的看着邵添。「你需要一个存在的理由。」
「现在已经没有了。」邵添尖细的声音含着几分哽咽。
「再有一个理由就可以了。」朝顏看着他,仰着头凝视着他的双眼,就像在催眠并驯服一隻野兽。「邵添,这个世界很危险你知道的,以后你就换守护我吧!」
守护学姊?
这个念头一起,那天学姊的惨叫声縈绕在脑海中,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打倒崔老师的那一瞬间,还有抱着缩成一团嘴唇被咬出血来的学姊离开地狱的瞬间。
每个瞬间,黏贴出了一个新的自己,一个新的存在的理由。
「邵添你看我,我现在只要男人一靠近我就害怕的发抖。你需要一个理由,我需要有人守护,以后你就为我而活吧!」
邵添看着学姊,美丽而坚定的表情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傲气,路灯恰巧成了她身后的光环。从那一刻起,她成为了他赖以维生的信仰。
「好,只要我活着,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他当初是这样承诺的。
【end】
补个后记,就是很感谢大家看到这里~
我为什么会用这句话做结尾大家看完正文应该心有戚戚焉了~
还有邵添就是看了日记之后知道暗门的秘密来查看所以刚好遇到朝顏的,正文想写但觉得很顺不知道该塞哪所以算了。
就是这样~终于跟这本说掰掰了~尘埃落定之后,我大概就会比较努力迈向新的旅程吧~
到时候再跟我同行吧!虽然我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要写什么。
感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