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芙打断孔老爷的话,响亮的吼声让眾人听得一清二楚,「今晚闕巡阅使说的话你们可记清楚了?」
孔老爷没想到吴芙护短至此,还帮闕扶苏立威,敢怒不敢言,而眾人唯唯诺诺,不敢多说,只能点头。
毕竟这年头再有钱都无法挡得了一颗子弹贯穿头颅。
吴芙这才满意地对孔老爷和柳老夫人笑道:「但是你我三人之间还有话说,咱们另闢个地方聊聊吧。」
孔老爷和柳老夫人脸色难看,也只能答应。
◆
夏荷华脸上的妆都哭糊了。
她从未想过会再和闕扶苏相逢,尤其是在她最为难堪的状态下。
现在她的脑袋一片空白,直到踏出宴会厅依旧难以抑制抽噎声响,羞耻地垂眸,不敢看向闕扶苏。
短短四年间她经歷失去闕扶苏和父亲夏瑾的亡故,她已无太大留恋人世的求生慾望,现在苟活着不过是替夏铭赚取医药费。
她不想让闕扶苏知道自己是名有钱就能买她一段时间的西桑,但他已经知道了,而闕扶苏那些维护她的话却让她更为崩溃,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踏出门廊那刻,一名准尉突然由队伍中走出,举臂行了军礼,振声大喝:「报告巡阅使,我等奉命前来支援!」
夏荷华骤地顿住脚步,映入眼帘的是门口一群阵仗惊人的军队。
那名准尉看见闕扶苏搂着她时,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她立即意识到闕扶苏与她的身分有如云泥,哪怕他说自己是他的未婚妻,她都觉得自己不配,更别说和他拉拉扯扯影响他的声誉。
她立时松开紧抓着军装的手,躬身垂眸艰难地挪移了一步,拉开与闕扶苏的距离。
闕扶苏见状眉心微拧。
他不喜欢夏荷华视他为外人的反应,他也不喜欢夏荷华悽惶的表情。她应该肆意飞扬,笑得灿烂,无忧无虑。
但她却畏畏缩缩,绞着手指,细细抽噎,不敢出声,一副怕生极了他的神情。
他不在的这四年究竟发生什么事?
为何她会变成德西的情妇?为什么会沦落成西桑?
无数的疑问在心口化为灼热的愤怒,看着饭店前阵列了一队队身穿和他同样墨绿色军服的士兵,一辆辆黑头汽车一字排开,他的火气更是扬了起来。
吴芙的手腕比闕扶苏更为狠绝。这般雷厉风行的动作只表达了一个意思,他不认同闕扶苏今晚为了夏荷华的名誉和孔柳两家撕破脸的作为。
直到瞧见白石纪和简雯两人脸色铁青坐在其中一辆汽车里,不发一语,车外一队士兵揹着枪安静无声地守着两人,像是坐困囚牢,他的脸色才缓了缓。
闕扶苏明白吴芙的意思了。就算他和孔柳两家为敌,吴芙也无所谓,甚至乾脆借题发挥,今晚肯定会剥掉孔柳两家一层皮,取得更多的利益。
闕扶苏并不在乎吴芙利用他这次发作的机会想拿多少利益,只要能替夏荷华出一口气,就随吴芙折腾他们去。
但瞧夏荷华身上的披肩微斜掛在手臂上也不敢拉正,似是等着他的发落,闕扶苏抿紧唇,伸手将夏荷华一把拉进怀里。
他强势分开她绞缠的十指,将手指插进她的右手五指之间,随即併拢五指,与她十指交扣,沉声说:「躲什么?和我在一起需要遮遮掩掩吗?」
夏荷华不知如何回答。是他该遮掩才是。
闕扶苏察觉她的抗拒,心中滞涩。
他由军裤口袋掏除一方手帕,抬起她的下顎,细细为她擦拭脸泪痕残妆,轻声说:「小姐,别怕我。我依旧是你的闕扶苏,并未改变。」
夏荷华很想相信他,只可惜残酷的是世情已将她打磨为透彻的西桑,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夏家千金。眼前一身笔挺军装的闕扶苏也不再是她的儿时玩伴,更不是夏家长工,而是三省军区总司令。
方才闕扶苏驀地开枪那一刻,子弹击发的巨大轰鸣巨响撞击耳膜,她察觉了他的杀气,她双肩颤抖不停,即便他的手臂将她的腰揽得死紧,她仍旧感到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惧。
他拥有对其他人生杀予夺的权力,可以轻易拔枪,和她认识的闕扶苏天差地别,熟悉又陌生。
但他掏出帕子为她擦脸时,又彷彿回到了当年温柔的少年,哄着她别哭。夏荷华辛酸,眼眶泛泪,然而,泪水在外人眼底不过是笑话,眾人都睁大眼睛瞧着他们,她自己被人轻视已经不再重要,她更在意自己是否影响了闕扶苏的名声。
于是,她接过闕扶苏手上的帕子。闕扶苏手上一空,心底微颤,敏锐察觉夏荷华的异样。
果不其然,夏荷华亲自抹去一脸残妆,露出素净脸庞后,朝他盈盈行礼,「谢谢闕巡阅使为荷华解围,日后荷华再备厚礼向您道谢。时候也不早了,荷华先行告辞了。」
闕扶苏怔忪之间,她已经挺直背脊,一步步走下台阶,细细寻找跟局和相帮的踪跡。
可惜军队阵仗庞大,不说负责她安危的跟局和相帮,周遭一个街廓连一辆黄包车都没胆接近。而军队没有闕扶苏的命令不会让开,她停在最后一阶上,抿紧唇,最终仍是无奈回眸看向闕扶苏。
闕扶苏眼尾一扫已然发现跟局和相帮,眼神微冷,走向准尉低声嘱咐而后迈步朝夏荷华走去。
闕扶苏执起她的手,道:「你就这样走了?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