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夫人吓白了脸,按着心口,宛如被钉住的木偶,一动也不敢动。
闕扶苏神色极冷,「敢问柳老夫人,放任自家闺女和一名无知泼妇瞎闹不知制止,是想羞辱谁?还是没有应变能力?又或者是方才的协议不作数了,打算闹得上沪不得安生?」
与此同时,不少武装军人进入宴会厅,将宾客团团包围。
闕扶苏仍旧举着枪没放下,继续冷声质问,「闕某挺好奇,柳老夫人和孔老爷身后何人?是东三省的人?还是川系的人?还是第十师残军?吃里扒外还想在上沪办银行?」
四年前袁世凯过世后,北方军政府派系分裂,吴芙与第十师在上沪争权,第十师不敌,投靠东三省,从此与东三省第四师结仇,战役不断。
好不容易上沪安定,没人想要打仗,顿时间宴席眾人眼神复杂,对孔柳两家满是戒备。几名洋人的口译更是翻译了闕扶苏的质疑,纷纷蹙眉深思,似乎有想提前离席的打算。
孔老爷心凛急道:「司令切莫误会,我孔家和第四师绝无关係!」
「是吗?」闕扶苏冷笑,睞着柳老夫人,「那您得问问柳家了,为何在我上任第一日就不惜在我面前诽谤我的未婚妻,含血喷人到底是想动摇谁的心志?」
在场的聪明人一听便恍然大悟,闕扶苏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嫿是谁不重要,既然闕扶苏铁了心要保下何嫿必有原因,要是和他作对,就会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精明如孔老爷立即道:「柳家的事孔家不知!今日孔柳两家婚事就此作废!」但却已经来不及。
闕扶苏无动于衷,凉淡地说:「本来我和荷华的关係与他人无关,既然柳老夫人开了尊口,今日我便说清楚。在我说清楚之前,眾人都先别急着走。」
话音方落,已有几个贵妇站不稳,腿软瘫坐在椅子上。
「今夜我只论是非曲直,恩怨道义。」
闕扶苏审视每个人的表情,一字一句道:「我幼时鄙贱微末,曾经有个人对我说过,在民国人人平等,但现在看来却不是真的。今日诸位享受着我勦匪成功得来的歌舞昇平,却仍有人刻意为难我的未婚妻就可知晓。我只想问这些人可曾想过国家大义,仁义道德?」
大伙儿闻言就知道他要清算了,有些人心中叫苦,想说自己绝对没有羞辱过夏荷华,甚至今晚才第一次见面却被牵连,求生无门。
「倘若不是清廷败亡,各地战乱频发,流匪四起,我身为军人必须前去勦匪,荷华早该是我的妻子。只是我发现为国为民,却让自己的未婚妻痛失所依,遭人轻贱,我的一切付出,似乎并不值得。」
闕扶苏这番话说得意味深长,不少人面色惨白,担忧和夏荷华有所关联而命丧此处。
「你们说德西那件事,是我所託非人,如今德西死无对证,你们竟然不分青红皂白诬蔑我的未婚妻?怎么不想想要是有其他活下来的机会,要不是被人拐骗,谁想要卖笑维生?你们就是这样欺负弱女子的?」
怀中的夏荷华轻轻颤抖,眼泪已经湿透了他的军装,透入了他的内里,闕扶苏无奈地轻扣着她的腰与小脑袋瓜,暗暗叹息,这四年,真的委屈她了。
他每一句质疑宛若利刃,一刀刀捅进所有人的心,剜开那些金玉其外,剖出黑暗扭曲又丑恶的人心。
闕扶苏也不在乎他们怎么想,当初他从军的原因就是为了权势,为了保护夏荷华,如今他已经继任三省巡阅使,是三省军区总司令,又怎么可能看着夏荷华被人羞辱贱踏?
「今日,我就把话搁在这儿了!当年若无她伸手相助,便无今日的我。现在我回来了,绝不会再让夏荷华受到任何委屈。倘若还有人詆毁她半句,莫怪闕某无礼。倘若有人再想质疑我,不妨站出来,我倒要看看,夏荷华是我未婚妻这件事到底干卿底事!」
宴会厅里鸦雀无声,听到这儿,还有谁不明白?
闕扶苏如今是直鲁豫及颠系军阀的总司令,权势滔天,谁敢对他不敬?
还有谁敢说夏荷华是卖身的书寓先生?不,连一声西桑都不敢叫了。
闕扶苏说夏荷华清白就是清白,怕是闕扶苏以一名西桑试探、敲打世家罢了。
今晚闕扶苏和柳老夫人的过节,不过在唱一齣名为政治的大戏。
闕扶苏对柳家的指摘也并非全然含血喷人,试问谁给柳家的胆子敢在上沪和当权的军政府对抗?
这世道要立威除了武力威吓以外,还要争政权的正统性。
柳家爱闹,闕扶苏就闹大。柳家爱装,闕扶苏就跟着装!
打着国家大义,牺牲自己的大旗,就是正义,就是正统。
柳家出来跟他槓是自个儿往枪口上撞,被拿去祭旗也是正好罢了。
眾人安静如鵪鶉,柳家就是他们的借镜。
巡阅使这个职位只是行政虚权,闕扶苏的野心昭然若揭。
他要的是军政一把抓,一次立威稳定情势。他要让他辖下地方安稳,让这些人忌惮他,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翻江倒海。
闕扶苏眼神扫过安静的眾人,直到目光触及一脸玩味的吴芙,闕扶苏略为歉然地頷首,便直接揽着夏荷华的腰离开。
等到人走远了,不少人才吁了口气,恢復了交谈,但还是不由自主压低嗓音说话,就怕一个不注意,闕扶苏这尊煞神又转回宴会厅整治眾人。
孔老爷回过神,快步走向吴芙,神情复杂道:「吴巡阅使,令郎是怎么回事?为了一个西桑──」
「要命的话就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