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他完成老爷交办的事回到家,远远就听见她拉着卡农d大调,于是,悄无声息来到她身后,佯作轻佻,附在她耳边低笑,「我知道小姐这首曲子用在哪个场合了。小姐心里有喜欢的人了吗?」
她吓了一跳,头一回,柔软湿润的唇瓣剎那相擦而过,她骤然涨红脸,他也不遑多让,耳根子红得彻底。
俩人的距离近得气息交缠,曖昧又炙热,眼看就要再次接吻,她却别开头,咕噥道:「我喜欢谁关你何事?」
闕扶苏心里发酸,却还要装作没事,强顏欢笑,「可以跟我说啊,我替小姐鑑定一下,免得小姐被坏男人给骗了。」
她怎么回答他呢?
「还说别人坏呢?上次你还恶整子充先生不是吗?别以为我不知道喔!闕扶苏,没有人比你坏了,你就是个会骗人的坏男人!」
闕扶苏听得些错愕,心里有些受伤,但她却还在继续唸叨,「你可听说过狡童两个字?你爹帮你取错名字了,你啊,不应该叫扶苏,应该叫狡童!」
她柳眉倒竖,眸光含嗔带怒,戳着他的胸膛娇叱,「你就是个小狡童!小狂徒!特别狂,特别坏那种!」
闕扶苏的胸口被她戳得发疼,但霪雨霏霏的心顿时拨云见日,忍不住笑了开来。
他的小姐向来口是心非。倘若他爱装不正经,她就是那个爱说反话的人。骂人的话总让他听得舒坦,宛若夏日的冰镇樱桃浇上雪白酥酪,酸涩却又甜滋滋的。
他害羞又靦腆,不知该如何回应,也不知该如何隐藏心事,只能蹙眉捧心故作伤感,嘴角的笑意却怎样也控制不住,说:「小姐说的话真伤人。我老大不小了,哪里还能说是童呢?」
这下夏荷华愣住,瞪了他片刻后,骂了声,「我错了,你不是狡童,也不是扶苏,是榆木!一块火烧不燃的臭木头!」说完转身就跑。
他怎会不懂?他懂,懂得她羞赧含蓄的情意,和他一样,表面上温煦,私底下却炙热浓烈。
现在想起来每一件事情都便得甜美带着酸楚,再难忘怀。
闕扶苏望着手中的香檳,眼神游离,唇瓣低喃:「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他很思念她,他的小姐,他唯一爱得入骨,神魂俱往,为之痴狂,却又生死难料,徒留悬念的女孩。
「发什么愣呢?端着香檳不喝,都打翻了。」吴芙的声音冷不防出现在后头。
闕扶苏回过神,瞧了一眼手上的酒液,甩了甩手,躬身道:「义父。」
「跟我进去了,我要介绍你几个人认识。」
「方才签协议时不是都已经认识过了?」闕扶苏跟着吴芙进入宴会厅,殊不知吴芙的盘算。
而夏荷华踏入理察饭店时,孔家公子孔麟和未婚妻柳依依正在交换戒指。
夏荷华匆忙赶到,步履急促,也没多想高跟鞋敲在花岗岩地板上的声响有多突兀,遽然打断了仪式。
眾人忍不住回眸瞧向声音来处,连新人也停住了交换戒指的动作,夏荷华面露尷尬,顿住脚步,歉然道:「对不起,我来迟了。」
她一身倒大袖齐领十二镶滚边右衽的低衩孔雀蓝旗袍,裙襬以靛蓝丝线绣着牡丹花,外罩红狐皮草微微屈膝,款款一福,裙襬内穿着玻璃丝袜,微微显露。
柳依依脸色驀地僵住,咬牙低声说:「孔麟,是你请她来的?」
孔麟满脸惊诧,一脸无辜,「不是我,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台下的宾客却有人嚷了起来。
「是何西桑来了!」夏荷华的艺名是何嫿,眾人称她为何西桑或何先生。
「哎唷!迟到有何关係,等会儿自罚几杯,多唱几首曲子给孔公子和他的夫人陪不是就好。」
这场筵席出席的大多达官贵人,不少公子哥是熟客,有些则是递拜帖还请不到她,顿时间调笑声不断。
「要不吟几首情诗或者弹琴助兴也成。」
他们呼来喝去,夏荷华尷尬不已。夏荷华对于出局的安排向来不过问,哪里知道今晚的新人是伦敦的同窗,但柳依依总是怀疑孔麟移情别恋于她,早就不相往来。
柳依依对夏荷华本就心有嫉妒,开口讥嘲,「没想到夏荷华居然沦落成娼妓。」
柳依依的声量不小,摆明不给面子,眾人愣住了,场上顿时安静。
夏荷华脸色发白,孔麟的脸色也不好看。孔柳两家都是上沪赫赫有名的豪门贵户,在台上吵起来两家的面子都掛不住,于是低声说:「你别嚷嚷,到时候闹上新闻版面,大家脸上都不光彩。」
柳依依听了反倒冷笑道:「你好意思说我还不好意思听。你们家可真风流,请了娼妓来我们的订婚宴是想丢谁的脸?」
孔麟冷了脸,「柳依依,你少说两句。别忘了我们两家下午和洋人谈跨国银行合作协议,她精通四国语言,晚宴时可以陪陪洋人,做些中西方文化之间的调剂。」
「调剂?」柳依依冷笑。「陪人玩,还是给人玩?」
这下子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有些鄙夷,有些玩味,有些看好戏。
孔老爷听了这些话,心底一把火在狂烧,未来的儿媳妇骄纵至此,根本不能迎娶入门,但柳家票号和他们联合募资开银行,孔家佔了四成五,柳家佔了三成的股份,其馀由几个洋行站了两成,吴芙插了乾股,要是柳家撤了,他损失难计。
正当他思索着如何善了,柳老夫人冷笑道:「亲家,没想到你们孔家有招妓这等癖好。我看亲也甭结了,省得日后委屈了我的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