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夏荷华开了书寓后,二娘也不搞什么打茶围、抽花头或开局票等风月场上的旧俗,反而花了她最后的积蓄替夏荷华在菊园弄了个前所未闻的西桑茶会。
那场茶会上夏荷华一袭上沪时兴的袄裙,红着脸,抱着大提琴拉了一首曲子,说了场关于那首曲子的故事,短短一小时便轰动上沪的风月场。
原因无他,哪家的小姐会拋头露脸夹着大提琴拉曲?
一寸肌肤都没有裸露,却撩得人心猿意马,神魂颠倒。
也就那一次委屈夏荷华而已,自此之后,要参加茶会的人都必须递上名帖和一笔茶资。
茶会的地点时常改变,活动也从不重样,说书、唱曲、弹琴、吟诗作对、茶艺、做糕点,还有时髦的手煮咖啡,极其风雅等。除了那些,也有比较贴近生活的活动,像是打牌、下棋、摸麻将等,然而,要和夏荷华打牌还得看夏荷华心情,并不常见。
而后,夏荷华搬到了德西先生的洋楼,茶会地点固定了,也已经培养了一群客人。
等到客人一访再访,支付足够茶资后,才会给客人一张夏荷华交换盖有浮凸月季及「clothsofheaven」钢印的回帖。
这张回帖用来预约夏荷华的时间,可以请夏荷华陪席,只出席筵席、茶会、诗会、堂唱等卖艺不卖身的场合,连酒都浅嚐輒止,规矩严明。
这些都是上沪风月场上不曾有过的噱头,二娘亲手将夏荷华打造成男人求而不得的独特西桑。不卖身,却让你春梦连连,像是对阿芙蓉上癮似的,依约再约,就盼佳人回眸一顾。
夏荷华不是傻子,心知恐怕不是简单人物,如果是自己一个人绝对做不到。
二娘总说自己是家道中落的官家小姐,但官家小姐怎么可能熟悉风月场上的习惯和操作?
但是不管如何,二娘已经是父亲夏瑾的继室,是夏铭的生母,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她也只能把这些疑惑压在心底。
眼前的二娘一字一句都在邀功,却从未想过她的心情。昨夜那件事更是将她逼到了临界点,清楚意识到她已经濒临发疯的状态。
现在的她恐惧且憎恨所有碰触她的男人。
如果不是相帮和跟局护着,或者说拦着,她恐怕已经伸手掏出晚宴包中的匕首,一刀捅入贺公子的心脏。
想到这件事夏荷华心有馀悸,微微颤抖,极想忘记所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坏事,包含自己对其他人的恨与怨,还有杀意。
二娘思索今日夏荷华满身是刺,弄得满屋酒瓶和阿芙蓉的味道,也情有可原,心中一叹。
西桑这一行就是这样无奈,即便她已经费尽心力,也无法保证每个接触夏荷华的男人都是绅士。
夏荷华只能忍。
二娘软了语气,轻声道:「我来帮你洗澡吧,再拖延可会迟了赴宴的时间,谁都担当不起。」
想起今日的堂差又得敷衍那些男人,夏荷华心浮气燥,心底浮现一丝不甘,宛若刀锋绞过,断然翻身而起,赤足踏在木地板上,往前迈步。
奈何宿醉未醒,阿芙蓉未退,夏荷华站得歪歪斜斜,二娘要去搀扶她,她摇头冷声道:「不用了。」嫋嫋娜娜走向浴间。
见二娘没有跟上,夏荷华长指搭在浴间门框,回身勾唇微笑,「二娘不是要服侍我洗澡吗?」
二娘怔了怔,彷彿时光倒十三年前,眼前的小姑娘笑得天真无害,却是刀子嘴,字字句句诛心,心里暗骂一声:「作!就知道折腾人!」
但她知道只要夏铭活着的一天,夏荷华怎么也翻不出她手掌心,只能当她的摇钱树。
更别说阿芙蓉在手,她要怎么捏圆搓扁夏荷华也是顷刻之间的事,于是也没出声回骂,冷着脸走进浴间,扭开了水龙头,不一会儿,热水哗啦啦地落进浴缸。
夏荷华斜倚门扉,细细的红色肩带滑落如玉般的肩膀,看着二娘背对着她忙活,忽然开口,哑声问:「二娘,我能回去做翻译就好吗?」
二娘正在试水温,顿了顿,并没有回过身,淡淡应道:「好啊。我不反对你回去做翻译。」
夏荷华闻言惊喜,「那我们这就搬去暖和些的南方吧,我想把阿──」把阿芙蓉给戒了。
「天气冷不适合搬家,开春再说。」二娘语调一转,担忧地说,「近来铭儿的肺病恶化了,医师说要用特效药但价格很贵。你那边积蓄剩下多少?还是说,有没有什么方法筹钱?」
夏荷华听了,心冷下去。
她如何看不出二娘以此要胁她,她却不可能放弟弟去死。当年德西先生的钱都她花在弟弟身上了,做西桑的钱也交给了二娘,她身上根本没有什么钱。
见她沉默,二娘叹口气,「你也没法子吧?荷华,二娘不是坏人,从来不想逼你做西桑,如果可以,二娘自己受苦就好。但是二娘老了啊,哪里还有三十多岁的西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