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去洗苹果了。洗完,开始削苹果。削完,他将苹果切片。
卫生院条件简陋,没有牙签,他片完苹果,将刀还给隔壁家属,一块一块喂给青豆。
这绝对是青豆吃过的最煎熬的一个苹果。她几度想开口,但都没想好插进话的机会,倒数第二片,她找到了切入点:“你看过我的小说是吗?”
“什么小说?”
青豆囫囵咽下苹果,挤出酒窝:“鱼娘书生!”
他抿唇,眼底划过笑意:“那个啊......”
“你怎么这么能瞒事儿啊!”青豆笑嘻嘻,“要不是傅安洲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你看过。”
她要很自然地提及傅安洲,像朋友一样。她得给他洗清冤屈。明明是恩人,怎么能平白挨打呢?
顾弈也很自然地略过了这个名字:“看过怎么了?这故事师大附中多数人都看过。”
青豆:“哈哈!你知道后来这个故事被人投稿,上了报刊吗?”
“你知道?”
“你也知道!”
“我以为你自己投的呢。”
青豆神秘兮兮地靠近他:“那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顾弈盯着她贼兮兮的眼睛:“能说不喜欢吗?”
“你......”青豆来不及佯怒,顾弈的假笑先她就位:“当然喜欢。”
青豆愣了一下,眼睛咕噜转了一圈:“我写了个新结局,回去给你看好不好?”
下一秒,顾弈就说:“好。”
“你不要回答的这么快嘛。”哎呀,节奏都不对啊。
“那要怎么回答?”
青豆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顾弈似笑非笑:“那我怎么知道呢?”
青豆看着他嘴角的那抹笑,像掉进了一个旋涡。这个旋涡搅得她心头发酸。
她脸上的气氛酒窝崩塌了:“你在生气。”
顾弈温润君子模样:“我没有。”
青豆直言:“你早上打傅安洲,说明你在生气。”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可怕的顾弈。以前的顾弈只是嘴坏的二流子,就算失手朝她砸石头,也会立刻道歉。今天早上的他,完全可以称得上吓人。
“我没有。”他依然在笑。
“真的没有吗?没有生气?那你为什么要打他?”
“看不顺眼。”
青豆:“二哥说,后来是你给他消毒的。”
“嗯,顺手。”
还真是有问必答。
青豆:“那你是不是也看我不顺眼?是不是想拿石头砸我?”
他笑意放大:“可以说吗?”
青豆扁嘴:“你说!”
“程青豆。”
“哼。”
顾弈温和眉眼中的笑意顷刻殆尽,当即给她表演了一堂祖传的变脸课——
“我没有资格看你不顺眼。”
那还不如直接看不顺眼呢。青豆眼圈一红,不知所措。
“别哭。”顾弈扶上她的肩,替她将头发拨到肩后,一字一顿道:“程青豆,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你二十三了,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我选择了?”她没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你选择了自己。”
“哦。”青豆点点头。她确实选择了自己。“那你呢?”
“我选择了你。”他再次皮笑肉不笑,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
青豆垂眼想了想:“我也选择你。”
眉间呼来一道轻嘲。青豆恨恨抬眼,对上他不遮不掩的冷眼。
“不信吗?”
“当然信。”他又笑了。气死青豆了。他居然还笑。
青豆摁住他那侧淤青的嘴角:“不许笑。”
他说:“好,不笑。”
“你不许生气了。”青豆交待。
“行。”
“真的吗?”
“嗯。”
“那你还生安洲的气吗?”青豆都解释了,“他真的是无妄之灾。”只是顺道求个平安符,被困山上,下山回程时,被她的血光之灾无辜牵连。
他再次点到青豆大名:“程青豆。”
青豆气得中气十足:“到!”
“我打他,关你屁事。”
“......”很好,噎她的顾弈才是顾弈。
他冷冷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打他。”
青豆疑惑,不是因为他送她来医院吗?
“从看到他桌上摆着理想国,床头柜却塞着本金庸的那刻......”他懒洋洋地抽了抽鼻子,眼皮一掀,“我就想揍他了。”
青豆盯着他淬冰的眼神:“......”不是的。应该不是这样的。
他抚上她的脸庞,眼神复杂:“懂了吗?”
“也许只是巧合,而且谁都可以看金庸啊。”在和傅安洲的交流里,青豆能感受到,关于男女的东西在慢慢流逝。他们的友情高于这样庸俗的感情。如果只是一本金庸,说明不了任何事情。
“我的事,你少管。我爱就打。你不也是吗?”问过他吗?
第110章 1995·夏 ◇
◎周瑜打黄盖2◎
一九九五年的夏天, 怎么说呢,哪里都透着股霉味。情绪发霉,灵魂发霉,清早醒来, 鼻尖、口腔都冒着股霉味。
青豆嘀咕, “怎么发霉了呢?好重的霉味啊。”
青栀不开心她回来可以大睡三天, 卧床不起,自己却被提前返程的吴会萍每天骂, 于是凶她:“因为你太懒了!”
吴会萍说, “等出梅出太阳了,给你晒被子。晒晒被子就好了。”青豆鼻尖贴上被子, 又没闻出霉味。
顾弈环顾家中,见没有返潮, 便让她喝糖水。
卫生院医生除了休息没有任何医嘱。这并没什么奇怪的。这年头,药流太常见了, 大家确实也都不吃药, 静养为主。
但顾弈和那医生交流后, 认为这所卫生院能力很差, 主任说话像赤脚医生, 年轻医生更是有样学样,完全是个跟师的学徒。好歹是医科中专生, 清宫前连b超都没给青豆做, 很难让顾弈不怀疑这医生就是为了点业余医疗卫生服务收入的提成,添了一项没必要的手术。
面对顾弈的质疑, 医生还挺生气, 理直气壮说b超机子买了, 可培训的人还没回来, 他有什么办法。又咋呼地大嚷,有本事就去上级医院做。
顾弈懒得跟他们扯。为了防止后续感染,他给青豆配了抗生素。
他以为她口中味苦,是因为服用抗生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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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热天,青豆喝了几天的热水,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差点出汗死掉。
等到出梅,青豆才发现霉的不是形而上,而是形而下。
就说呢,流掉个孩子,怎么身体会伤感至此,还发霉了。原来,是吴会萍灌给她的补品过期了。
吴会萍说是青松以前准备送人的补品,没送出去,青豆便听话地早中晚吃,最后还是顾弈捡起地上的空瓶子,发现生产日期是三年前。
“难怪有霉味。”青豆又信科学了。说实话,嘴里啖出霉味的那两天,她以为自己杀生遭报应了。
顾弈:“程青豆,你下次吃东西看看日期。现在合格的东西都有生产日期的。”
“知道了。”她拉过他的手,悄悄把信纸塞到他手上,“给你看!”
“什么?”接过展开,是鱼娘书生的后续。他眼底划过笑意,“你后来又写了?”
青豆期待:“是啊,之前不知道怎么写,随便写了个结尾。前阵想到了,就又给续上了。”
顾弈拉来张凳子,挨床尾坐下。
青豆偷瞄房外的动静,见吴会萍出门了,放松地将被子团进胸前,当个娃娃似的抱着,垫起下巴,静静观察顾弈阅读的表情,等待他的读后感。
回南城后,顾弈每天早上点卯报道,白日伺候左右,晚上吃完晚饭走人。像上班一样。
青豆只是静养,不是残废,哪里需要他伺候。所以那几天,他们就待在房间。
一部分时候,青豆说,顾弈听。她咯咯笑,他看她笑。青豆问他,是不是不开心。顾弈若有所思,理由又相当充分:嗯,惦记课题,要研二了。
这个理由说服了青豆。她惦记学习的时候,也会这样。
更多时候,青栀在场,那气氛可以说比摆台电视机在房里还要精彩。
她喜欢顾弈哥哥,显摆地蹦蹦跳跳,给他展示自己错题满天飞的数学本,跳页骗老师的抄写本,以及给人物画满鬼画符五官衣饰的教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