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亲戚,她开始整理奶奶留下来的遗物。
老人家生前简约,东西用的都不多。
她先整理衣柜,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基本都是夏明月买的,其中是一件红色的袄子,收整时,她发现袄子上面的吊牌都没有摘。
夏明月拿着那件衣服半天都没有回过神。
再往里翻,又找出一条手织围巾。围巾很旧了,线头都开了好几个。
夏明月把围巾挂在脖子上,想起这是奶奶在她初中时给织的。当时穷,她就拆了自己的毛衣,这才织出一条围巾。
这么多年来,她以为这些旧物早就扔了,没想到还好生生在这里。
围巾上有陈旧的气息,还有一股奶奶身上特有的香油的味道。
她眼眶涩涩的,继续翻找,发现衣柜下面压着有一个老旧的铁盒。
盒子里都是旧物。有她小学到高中的奖状,有她得奖的照片,也有她小时候送给她的小玩意。
这些在别人看来是废物的东西,却被她当成宝物一样收纳着。
夏明月抱着盒子,心脏酸胀发疼。
她把东西收好,又去整理其他。
老人的手机被婶婶放在了抽屉里,还有电量。
她按开手机,发现未读短信八十七条,划开屏幕的瞬间,又过来两条。
[未知信件:夏明月死了。]
[未知信件:你孙女真不是人。]
“……”
夏明月的手有点抖,她点开消息一条一条看过去,然后发现——
一百条短信,奶奶共回复了八十九条。
就连在她死去当日,都接连回复了六七条。
[未知信件:让你孙女杀人偿命好吗。]
[回复:囡囡不会做那种事,你们肯定误会了。]
[未知信件:你孙女当小三,间接害人,她真不是个东西。]
[回复:孩子,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囡囡是个好孩子,她不会做那种事。]
[未知信件:贱人去死。]
[回复:这里面有误会,不可以诅咒他人,不好的。]
[未知信件:你身为奶奶,是怎么教育自己孩子的?]
[回复:囡囡是个乖孩子,你们骂我可以,不要骂囡囡。]
“……”
一百条谩骂信息,八十九条回复,全部都是老人对她的维护。
夏明月握着手机的指尖不住颤抖,她难以克制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巨大的悲痛让她心口绞疼。
近乎站立不住的,她重重滑落在地上。
她的奶奶身在旧社会,科技对她来说是难以学习的新事物。老人不怎么用手机,连微信电话都是夏明月教了一天才学会的。
在旁人肆意污蔑她时,她是如何在一个个日夜里,一条一条,笨拙而又艰难地为她澄清?
她死的时候……又该是多么的难过?
人们在未知真相时,总习惯让子.弹飞,可是飞出去的子.弹早晚会打在别人身上,如今这颗子.弹落在了最无辜的奶奶的胸膛里。
她恨,恨不得死的是自己。
信息翻到最后一条,时间停留在三个月前——
[囡囡:奶奶,等我回去过中秋。]
[奶奶:囡囡注意身体,奶奶给你腌了菜,还有饺子,等你回来吃。]
她站起身四处寻找一圈,在柜子里找出一罐腌黄瓜。
奶奶果然是给她留的,怕其他人发现,把腌黄瓜藏在柜子很深的地方。
夏明月揭开盖子,酸咸的气味扑鼻而来。
她用手拿出一条,囫囵塞到嘴里。
黄瓜腌制了好几个月,早就入味,
味道又咸又酸,直往脑门子冲。
她当即被呛出眼泪,喉咙不堪刺激,让她接连咳嗽出声。
夏明月继续大口吃着。
她想到儿时,那会儿穷啊,别人家吃腌咸菜她都馋得不行。后来家里有了点钱,奶奶学习的第一个菜就是腌黄瓜。
她的腮帮子被腌黄瓜顶的满满的,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掉。
胃里酸疼,夏明月弯腰干呕出来,然后继续接着吃。
“够了。”
手里的罐子突然被人夺走。
她抬眸,对上男人清冷的眉眼。
贺以舟拽起她:“出去吐。”
夏明月挣开,“还我。”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一说话,像是有刀子从口腔壁划过,又疼又涩。
贺以舟看着她这副样子,眼眶跟着泛红。
他强忍心疼,咬牙说出那个残忍的事实:“明月,你奶奶走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仿若灵魂抽离一般,她整个人都因这句话定在了原地。
她的眼神空洞迷茫,最后扑通声跌回到椅子上。
房屋里的摆设一成不变。
悬在墙壁上的遗照却是崭新的。
她意识过来,痛苦地闷哼一声,弯腰弓背,把自己深深埋在了臂弯之中。
她回来了。
可是她的奶奶再也回不来了。
——她是孤儿了。
第45章
“漱漱口。”
夏明月蹲在院子里, 贺以舟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她吐过几次,肠胃还有点痉挛痛。
夏明月漱过口,嘴里这才好受点。
家里人都去坟上了, 院里空落落的, 更显得凄凉凄凉寂寥。
她脸上泪痕未干,一双哭过的眼睛又红又肿。
“好点没?”贺以舟关切问她。
夏明月依旧是漠然的模样, 对他的温柔呵护没有露出半点笑容。
“我的手机一直都是你收着的,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奶奶走了。”
虽然她只猜对一半,却也是事实。
贺以舟并未反驳。
她脸上沾着泪,冷风吹过, 搁得脸颊生疼。
“我爸妈很早就走了。村里人闲言碎语, 都骂我是丧门星。”她又从小长得好看, 可是那点好看在别人眼里是不幸的象征。
“我奶奶把我带大的。”
她平静诉说着自己的过去, 就好像这是一段与自己全然脱离的无关的过往。
“你骗我,是怕我承受不住?”
“嗯。”
夏明月抬起头,眼圈再次泛红,“那你有没有想过,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又想没想过, 无论早晚,我都会知道?”
他想过的。
贺以舟喉结滚动,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夏明月胡乱擦去眼泪,“你回去吧, 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待着。”
他不肯走,长身立在她身后,仿若一尊守护神。
“贺以舟, 我明白你是想保护我。”她声音很轻, 被风碾碎成几段, “可是有些时候,我是不希望被保护的。”
贺以舟垂在腿侧的长指勾了一下,唇瓣跟着绷紧,双眼里泄露出一丝无能为力。
明月这才注意到他消瘦许多,下巴长出一层青色的胡茬,像是很久都没有打理过。
她意识到贺以舟不是今天才来的。
他应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跟随了她许久。
所有的不满,抱怨,责怪,在看到他眸?疲惫的一瞬间,便全部都梗在了胸口。
她不能这么快放下,却也说不出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