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放心。”春水领命去了。
“启禀娘娘,”清昼从外面进来,打断了乔琬的思家之情,“昨日晚些时候,长春宫派人送信来,今日昭王妃入宫请安,太后娘娘请您过去说话。”
乔琬心中一叹,太后娘娘只怕是已经知道昨日东宫中发生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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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天阴沉着,只不知雨何时会落下。宫人们收拾起雨具、油衣,以防万一。
入了仲夏,玉京依旧霏雨难停,还不知南边是什么情况。
乔琬至长春宫时,昭王妃已经到了,嘉宁公主也在太后跟前陪着。
“婠婠,你怎么来得这样慢?”嘉宁公主抱怨道。
乔琬连忙赔罪:“柔安昨夜早早就睡下,哪知半宿难眠,今日起得晚了,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此话一出,殿内气氛却是一凝。
乔琬心下叹息,原来连嘉宁也知道了么?她又看向程皎,不会连她都是琼华宫叫来的吧?
程皎如今已是新妇打扮,一改她从前的端庄清雅,衣裙比她少女时还鲜妍几分,发间珠环翠绕。乔琬明白,这打扮是今日特地讨太后娘娘喜欢,可见她也并不是不知变通之人。
“让老身看看,”太后伸手把乔琬叫至身边,只道,“眼下都黑了,晚些时候拿热巾子敷一敷。”
嘉宁公主打趣道:“怪道我瞧你今日把粉都敷厚了一层……”
众人说笑起来,原来因着今日朝会,昭王也要进宫,程皎便先来给太后请安。待前边散了朝,程皎与昭王还要一同去琼华宫请安。
殿内正说着话,外头果真又下起雨来。
太后道:“今年这雨下得也太久些,听说逦河都淹了街巷。还是钦天监的日子选得好,谨儿大婚这几日都放了晴。”
程皎附和道:“正是呢,听说陛下还特地赏了钦天监。”
又闲话了几句,乔琬想起夏汛,有些心不在焉。前世此时,南方多地已是洪水决堤,天子特地点了河道总督南下治水。可惜此人是个不堪用的,后又连累了许阁老与东宫。
少坐片刻,程皎正与太后说着昭王府中轶事,一时失手将茶洒在了乔琬的裙摆。程皎惊起,连忙谢罪。
太后看了一眼,道:“你在老身宫中如此便罢了,在琼华宫可要小心些。”
乔琬起身圆场道:“无事,我去偏殿更衣即可。”
程皎满怀歉意道:“太子妃见谅,我陪你一同去吧。”
乔琬看向太后,太后只与她们道:“快去快回。”
二人与宫人转过游廊,一同去了乔琬从前常用的房间。东宫的宫人已经准备好更换的衣服。
“皎娘,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命宫人在门外候着,乔琬这才转身问道。
程皎自顾跪下,鬓间珠翠轻摇,她轻声道:“上年太后娘娘寿诞那日,多谢太子妃娘娘之恩。如今只有一句话,工部侍郎此人不可用。”
这确实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乔琬一瞬就明白了,她在说河道总督!
乔琬心绪飞转,她想起清和宴留给夫人们清谈的场所,她想起那日程皎也是这样跪下承诺要做纯臣。
“你可记得当初立誓,要做纯臣?”乔琬试探道。
程皎一刻也没多想:“为了黎民百姓,这便是纯臣。”
“这是你祖父的意思,还是……与昭王有关?”乔琬又问。
程皎抬起脸望向她:“娘娘,程家与昭王,不是一路人。”
程阁老竟是命身为昭王妃的孙女给东宫递投名状?实在太过荒诞了!程府与昭王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过……乔琬心中五味杂陈,程家与昭王确实不是一路人。前世与宣宁侯府一同被灭门的,也有程阁老一家。
废太子旧党不可活,嫡派老臣也不可活!
乔琬扶程皎起身,低声道:“我明白了,我会转告太子殿下,东宫自会思量。”
程皎微微一笑,那表情比从前生动许多,向来沉静的眸中有熠熠之光。她轻声细语道:“婠婠,原来我从不喜欢中规中矩的生活。”
乔琬只是定定看着她:“皎娘,万事小心。”
二人更衣回来,太后也不多问。这样明面上的小把戏,太后只当是昭王妃想与昔日手帕之交私下叙旧罢了。就连嘉宁公主也只做无事发生。
不多时,前头散了朝会,天子又留人移步天章阁。近午时,昭王才前来长春宫请安。
“给祖母请安,见过太子妃、嘉宁妹妹。”昭王还穿着朝服,清俊的面上挂着笑,看起来神采奕奕。
乔琬与嘉宁公主起身回礼,太后笑道:“大婚了就是不一样,谨儿瞧着愈发成熟稳重了。”
昭王笑道:“孙儿如今在宫外开府,才知诸多不易。只怕过阵子,祖母再见了孙儿,更要觉得沧桑了。”
“你倒会卖乖,快见惠妃去,让她好好心疼心疼。”太后笑骂道。
昭王一礼道:“还要多谢祖母今日照顾皎娘,孙儿这便告退。”
程皎也行礼告退,只是起身时见着昭王的目光流连过端坐上首的太子妃。
她在心中冷笑了一声,求不得么?求不得便对了!上年秋狝时,她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如今再看,她只觉得快意。
“皎娘小心。”昭王扶着妻子步出宫门,一旁的宫人亦步亦趋地打着伞。
程皎收回心思,也只是羞涩一笑,又与昭王靠得近了些。
殿中众人自是不知这对小夫妻的心思,只目送他们离开。嘉宁公主还叹了句:“倒也是一对璧人。”
乔琬在心中一哂,只怕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此时,太后却道:“婠婠,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快与老身细细道来!”
乔琬微叹,终究还是等来了这一问。
作者有话说:
婠婠没有这么快自曝,毕竟太子也什么都不肯说呢~看看这轮拉扯谁胜利。
其实给刘妧和程皎设计过她们各自的心路历程,但是终归不好为配角花太多笔墨gt;wlt;
第55章 恨不解
乔琬笑道:“不知娘娘想问的是什么?”
太后面色一沉, 道:“婠婠,怎么才入东宫几个月,你就不在老身面前说实话了?”
乔琬面不改色行礼道:“柔安的意思是昨日发生了许多事, 娘娘想问哪一件呢?其实有些事,柔安也不是很明白。”
“那日你说的那个偷窃的小黄门是怎么回事, 为何后来没有送回司礼监,反而传出了是东宫在用私刑?”太后严肃道。
乔琬望了眼殿内的宫人。
嘉宁公主正在一旁不敢言语,此时与乔琬四目相对, 但她眨眨眼又转过脸去,显然是不愿离开。
太后明白她的意思, 使了个眼色。八宝姑姑便清退了屋内的宫人,但她依旧立在太后身侧。常喜公公则退出去,守在门外。
仲夏的虫鸣透过窗纱, 还有仲夏潮热的湿意,乔琬静下心来,只是道:“娘娘, 其实今日您若是不传柔安前来, 柔安也是要来请安的,只因有要事禀告。”
“哦?”太后往后轻轻一靠, “你方才不是还推诿么,怎么如今又冒出了要事?”
乔琬起身, 亲自为太后倒了清热的凉茶来:“娘娘,您所问之事与柔安要禀告之事,有些牵连哩……柔安嘴笨,您听我慢慢道来。”
“那个小内侍却是有些由来, 是从前太子殿下心善救下的, 当时七殿下急病得愈, 本是个善缘。况且那小内侍向来老实,太子便想把他留在东宫先审着,哪知那小内侍昨日一早便吵着要见太子殿下……”
乔琬见太后面色不愉,继续道:“这确实没规矩了些,但娘娘您也知道,太子殿下向来仁善亲和,昨日殿下恰好回宫,就过去了一趟……哪知那小内侍原来是自知受了太子殿下之恩,干脆就认罪了。”
“认罪了,他认了什么罪,他可偷了你什么东西?”嘉宁公主问。
乔琬摇头:“他并未偷什么东西,只是翻看了我所写的文笺,原来他瞒下了自己识字一事。昨日他认罪之意是,他、另有恩人让他潜伏在东宫,他不愿背叛恩人,只求太子赐死……”
太后闻言柳眉倒竖,厉声道:“好一个恩人,好一个求死!这等背主之人难道成了报恩的义士?”
嘉宁公主瞠目道:“哥哥怎么还真的赐死他了,不是该送去司礼监好好查一查么?”
太后也道:“谌儿还是太过心善了!既你说不是要特地禀告我此事,又是什么有牵连之事,可是已经查出了这所谓的‘恩人’是谁?从前太子年幼,总有人想往东宫遣人,怎么赶了几回,竟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去了。先有女官,现在连内侍也是如此!”
乔琬摇摇头:“娘娘,事情还在查哩,太子今日也会亲自禀告圣上。柔安想说的是,这个内侍在面见太子前曾特地净面更衣,他将一个花结特地藏在衣襟内。”
“什么花结?”
乔琬道:“清佩姑姑看了,说是用普通宫绦和彩线做的,只是那个花样子并未见过。哪知这时,我从侯府带进来的清佩却说,她见过这个花结。”
“她入宫才多久,怎么会见过?”太后坐直身子,她敏锐地察觉到,问题就在此处。
“娘娘,柔安也觉得奇怪呢,这正是今日柔安想要禀告娘娘之事。清佩说她是去年春日,在娘娘赐给柔安的教仪嬷嬷李氏身上见过的,李嬷嬷说这叫‘丁香结’。”
“李氏?”太后只觉得心头一跳,“丁香结?”
“正是,宛如丁香花簇的模样。”乔琬一面说,一面望向八宝姑姑。作为长春宫的宫令女官,不知八宝姑姑是否知晓这个花结之事。
八宝姑姑察觉到她的目光,来到太后面前跪地道:“启禀娘娘,长春宫的宫人、女官平日里并不配花结、彩络,奴婢之前并未见过什么‘丁香结’。”
太后只望着碧纱窗,却还在出神。
嘉宁公主轻轻唤了一声:“祖母?”
太后猛然回过神,她让八宝姑姑起来,却叹了一声:“八宝,你怎么忘了,你从前也是见过丁香结的……”
“娘娘,您知道丁香结?”乔琬心中又惊又喜,但她在太后面前不敢失态,面上依旧慢声细语。
太后细细回忆道:“李氏叫它做丁香结,怕是玉京的说法,在旧都的时候,我们叫它‘千千结’。”
嘉宁公主立刻明了:“无端又欲恨春风,恨不解、千千结……”
“这个花结是个花簇状,并不好编,花样子不算常见。只是前代好郁词清曲,讲究的丁香结还要用丁香花熏过,既可是情思百结,也可是愁思百结……”太后慢慢道来,前代的事如今想来,都恍若昨世了。
八宝姑姑连忙请罪道:“娘娘,竟是婢子忘了!”
太后却摆摆手:“不怪你,你跟着我的时候,咱们家已经没有什么好日子了,女眷每日里也只顾抄经祈祷……唉,不说了。”
乔琬听明白了,只怕这丁香结是前代灭国前曾在旧都流传过的花结样式,或许是通过宫人传到了当时的兰泉行宫。但随着战乱,这丁香结渐失传了花样子和编法。年纪再轻一些的,或是身份地位不够的,譬如八宝姑姑,只怕是当年见过也没放在心上。
“娘娘,如今太子殿下想从兰泉宫入手,您觉得如何?”乔琬垂首问道。
太后摸了摸手腕上的念珠串,叹道:“是该查查了。”
自从说了丁香结一事,太后娘娘似回忆起幼时在旧都的生活,心情有些郁郁。乔琬与嘉宁公主又陪她谈天说笑了一会儿,还一起用了午膳,可太后却常常神思不属。
到了太后娘娘午歇的时间,乔琬便识趣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