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在爷爷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就像爷爷活着的时候,他最盼望的也只是两个孙女过上好生活。
单茶抱着花走到爷爷的墓碑前,却发现墓碑上光洁如新,半点灰尘都没有,墓碑前还摆了一捧鲜嫩的花束。
刚刚有人来拜祭过爷爷了。
单茶猜到是谁。
毕竟只有他了。
单茶在爷爷的墓碑前坐下,不过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便听见墓园不远处的另一角飘来一大一小的对话声——
“哥哥,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个神秘法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叫叔叔。”
“好吧,叔叔。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你先自己想想。”
“唔……你上次说,想要愿望成真,就要拿出自己的东西交换。我想要爷爷高兴,那就要拿出一个星期的可乐和薯片去舊shigg獨伽交换,呜呜。我真的一个星期都没有吃可乐和薯片,爷爷的确高兴了很多……所以你说的是真的,对不对?”
单茶听见那声熟悉的“嗯”。
那是晏随的声音。
他就坐在墓园的角落里,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围着他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模样只有五六岁。
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又振奋道:“爷爷说他好老好老了,活不了多久。我呢……医生叔叔说我能活到十五岁,还有十年呢!我拿五年换给我爷爷,这样我们就能活得一样久了,对不对?”
“不对。”晏随拉了拉小姑娘的手,让她乖乖站到自己面前来,声音是难得的温柔,“这样交换不行的……要让你和爷爷都变得更好的交换,才算数。”
小姑娘不信,摇着小脑袋,“我就要换,我要和爷爷活得一样久!”
“不行。”晏随又笑了笑,“叔叔以前也和你一样傻,想换十年寿命给爷爷……不过没有灵验。所以你看,是没有用的。”
面对着童言无忌的小姑娘,晏随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轻松地说出了那样笨拙可笑的过往。
小姑娘还在歪头沉思的片刻,晏随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晏随。”
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晏随动作僵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转头,看见站在两排墓碑之后的单茶。
小姑娘倒是很热络,看见单茶便跑了过去,问:“姐姐,你认识叔叔吗?”
单茶轻轻“嗯”了一声。
晏随跟着走过来,解释道:“她叫冉冉,她爷爷在这里守墓园,她和爷爷一起住。”
单茶摸摸小姑娘的头,想到刚才小姑娘说的,她只能活十五岁。
看见单茶眼中的疑问,晏随点头,“她也有先天性心脏病。”
其实晏随并不是一个对小孩耐心的人。
可看到小女孩的瞬间,他便想起了他的小山茶。
他想,在他遇到他的小山茶之前的那十几年,小山茶是不是也和眼前的这个小女孩一样,过着他一无所知的这种生活。
作者有话说: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姐姐和霍舟的文居然已经有六万字存稿了
第66章 (正文完)
从墓园回市区的路上, 车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沉默的不光是单茶,还有晏随。
哪怕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可想起之前她千里迢迢跑到学校来找他时, 他对她的冷淡态度, 以及失去理智时那些口不择言的话,晏随便感觉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像是被人紧紧攥着, 生生来回拉扯一般。
光是此刻的他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堪忍受。
那当时的小山茶, 心里该有多难受呢?
晏随想要提,却又不敢提。
他怕她已经好不容易将那晚的事情淡忘, 他再提起,又会伤害到她。
两人沉默地坐在车里,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最要命的是,两个人在进市区的路上,正好遇上进城管控,于是就这样尴尬地堵在车流里, 一动不动。
一时之间, 车厢内的气氛更加凝滞了。
最终还是晏随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毕业答辩结束了吗?”
话一出口,他便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因此下一秒,他便率先开口道:“霍舟把照片发给我看了。”
虽然霍舟被甩之后整天酸溜溜的,见到情侣就阴阳怪气, 连成双成对的筷子都见不得,改用勺子吃饭了, 但小姑娘论文答辩那天, 霍舟还是从小姑娘的室友那里问来答辩结束后的合照, 转发给了晏随。
单茶抿了抿唇, 轻声道:“你还不打自招啊。”
晏随低咳一声,终于坦诚自己的内心:“本来想假装不知道,可……又怕你觉得我不在意你,所以不敢装了。”
说来其实惭愧,他们两个人之间,更勇敢更直接的那个人,好像一直都是她。
晏随转过头,目视着前方的如水车流,自嘲道:“你教过我,‘不要推开自己在意的人’,我好像老是忘记。”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她很认真地教过他好几遍,可他好像一直都没能记住。
听见这话,单茶转头看他。
她扯了扯嘴角,然后轻声道:“那我说的许愿的事,你怎么还记得啊?”
许愿想要灵验,是有一套神秘法则的。
你在心底许愿的时候,要用自己的一样东西去和神明交换,这样许下的愿望才能够灵验。
回想起自己年少时一本正经告诉身边人的这些奇怪话,单茶此刻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连她自己都忘了这样的奇怪规则,晏随居然还记得。
“我早就不相信了,你还信呀?”
晏随瞬间沉默着,没有说话。
单茶依旧看着他,声音很轻很轻:“你也为我爷爷许过愿吗?”
在她不知道爷爷生命垂危、缠绵病榻的时候,他也曾经试图替她守护过她最亲近最依赖的爷爷吗?
她轻笑:“晏随,你也会那么傻啊?”
晏随垂下眼睛,自嘲笑笑,声音很低:“很没出息,是不是?”
那个时候,他实在是太稚嫩了。
十八岁的少年人,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境况,所以做这样笨拙又无用的事情,来寻求一些心理安慰。
那时真的太稚嫩了。
后来将所有的过错和责任扛下来时也是。
他的生活轨迹因为家庭巨变彻底偏离,既然不能再和她同行,那不如让她只恨自己一个人。
单茶望向车窗外,轻声道:“其实后来我也慢慢想开了……爷爷这一辈子过得很苦很累,养大了好几个孩子,还养大了我和姐姐,倾尽所有,没享过一天的福。”
“后来,我晚上失眠的时候我就想,可能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是来历劫的。从另一个高维世界来,历劫完了之后就回到那个高维世界去。”
“不是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么?所以说不定,早点走可能反而是奖励呢……我也不知道,瞎说的。”
“又或者,如果人真的有一世一世的轮回,那现在爷爷早就投胎了,有很爱他的父母,无忧无虑,在上幼儿园呢,对不对?”
单茶的眸子微微湿润。
其实这样想想,她就能开心很多了。
她从小到大就是这样的人。
因为过早开始承受病痛的折磨,所以仿佛是身体进化出来的自我防御机制一般,别人对她的一点好,生活里的每一点甜,她都能记上很久很久。
而那些难受和痛苦,好像都被她刻意忽略遗忘掉了。
她不记仇,总是很轻易地就与生活和解,和命运握手言和。
***
车子开回市区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单茶问他:“你今天有其他安排吗?”
晏随犹豫几秒,还是道:“有。”
换做是其他安排,他一定就推了。
他解释道:“待会儿得带晏阳去看他妈妈,那边的时间改不了。”
监狱那边的探视时间有规定,一个月才能等来一次。
上个月到了探视的日子,带晏阳的保姆阿姨临时请假,便不了了之。
这个月,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放鸽子了。
单茶眨眨眼睛,轻声问他:“你……不恨她吗?”
“她?”听见这话,晏随扯着嘴角笑了笑,“还犯不上。”
作为一个后妈,盛晴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纵然有许多可恨之处。
但她和晏随之间原本就是陌生人,没有任何义务对他好。
盛晴为了自己的儿子从继子这里争夺资源,好歹是尽自己当妈妈的义务。
真正可恨的人不是盛晴,而是和他血脉相连的生父。
只是晏明达早就死得透透的了,对他的那些仇恨甚至找不到寄托的实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