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学了不到一天的麻将而已。
既然设宴目的不单纯,牌桌上必然又是一番暗潮汹涌,可不是他说的随便玩玩就行,如果不赌钱的话,那么会以什么作为筹码?孟回暂时猜不出来。
“没关系,”沈寂轻描淡写道,“我们输得起。”
他说的是,我们。
简单一句话就打消了孟回的后顾之忧,他不提前跟她透底,明显有十成十的把握,说不定就是想借她的手搅和这场鸿门宴,她心里大概有底了。
明面是赴局之人,实则掌控全局。
拐过弯后,两人来到一个包间前,候在门口的服务生恭敬地打开了门:“沈先生,请。”
包间内一派金碧辉煌,华丽的水晶吊灯,巨幅浓墨重彩的欧式油画,连桌椅沙发和铺在地上的羊毛毯都透出纸醉金迷之感。
里面没有烟笼雾绕,也没有环肥燕瘦左拥右抱,冷气温度确实偏低,外套穿着正合适,孟回抿唇笑了,为他这份体贴。
几乎他们一出现,众人的说笑声骤止,毫不夸张,就像寒鸦突然被掐住了脖颈,静得异常突兀,坐在沙发中间稍年长的男人钱坤先站起来:“沈先生,你们来了。”
其余人也换上笑打招呼。
沈寂礼貌性地颌首致意,态度说不上热络,但也并不显得冷淡。
孟回默默地观察面前的6个男人,他们并非是想象中不学无术,只懂吃喝玩乐泡妞的纨绔败家公子哥,相反,个个出类拔萃,一举一动,进退得宜,摆明了就是从小接受精英教育,有过留学深造的背景,当做家族继承人来培养的。
容貌更不用说,富n代们很少有丑的,要么靠遗传基因不断优化,要么靠后天手段重造。
但孟回还是觉得,在场的人中,没有一个能在相貌气质上胜过沈寂,并非先入为主,或者情人眼里出西施,而是事实。
光是从容沉稳,运筹帷幄的气度,就远甩他们一大截,这是时间和阅历赋予的成熟男人的独特魅力。
其实从他一进门,全场静默,他们就输了。
钱坤等人也在暗暗打量孟回,灯影流转下,她半披着男式西装外套,红色纱裙掩到膝盖下方,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的脸,眉眼滟滟如画,乍看清纯无害,实则她的美是带着侵略感和攻击性的,如同长在高山之巅的红玫瑰。
难怪之前家里想方设法往沈寂身边送人都没成功,和她比起来,确实淡了,准确地来说,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男人都是视觉动物,有灼灼珠玉在前,又怎么会看得上一般颜色?
钱坤开口问道:“这位美女怎么称呼?”
他找人调查过她的背景,但一无所获,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沈寂存心要护着的人,自然全方位护得滴水不漏。
“你好,”孟回并不怯场,露出清浅笑意,落落大方地回道,“我姓沈,名迦迦,沈迦迦。”
对于她故意用了沈姓的行为,沈寂以默许表明了纵容之意。
钱坤并不在意她名字真假,但她是沈寂带来的女人,怠慢不得,他笑道:“沈小姐,请坐。”
等沈寂孟回落座,大家跟着依次坐下,服务生敲门进入,在桌上摆好了晚宴,菜单很有讲究,大多是霏市名菜,且符合沈寂口味,觥筹交错,边吃边叙旧,气氛不至于冷场。
孟回从他们的聊天中得知,这些人和沈寂都是旧识,有的还是同学、朋友,年少时意气风发,也许志趣相投,秉烛夜游,有过共同理想,后来分道扬镳,各奔前程,如今他们却生疏地喊他沈先生,甚至不惜为了家族利益,联合起来算计他。
她怔愣地偏过脸,男人侧脸沉寂,一如既往的喜怒不形于色,面上有淡笑,然而笑意未到达眼底,那处光影俱灭,深如寒潭,明面是锦绣繁花做堆,谈笑风生,实际桌下暗影沉沉,埋伏着诸多算计。
他此时会是什么样的心境?
也许好似落在深山的雪,在无人知晓的夜里,悄无声息地落着,叠了一层又一层,你不知道雪什么时候会停,但一定知道,被它覆盖在底下的一切都是寒凉的,即使它们曾经温热过。
他是坦然磊落的正人君子,之所以来赴这场宴会,是看在过去相识相交一场的情分上吧。
孟回颇为感慨,沧海桑田,物非人非,又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呢?
沈寂察觉到她对着自己失神,凑近去,当着众人的面,同她耳语:“怎么?”
孟回收起异样情绪,语气听似抱怨实则撒娇:“沈叔叔,都怪你长得太好看了,每次我只顾着看,都忘了吃东西。”
沈寂夹了块翡翠白切鸡,沾好秘制酱料放在她碗中:“多吃点,你太瘦了。”
“人家哪有?你昨晚不是还……”孟回像是意识到场合不对,轻咬红唇,不再往下说了,娇羞低头。
她是故意话说一半藏一半,既粉饰了她的走神,又往暧`昧方向引,继续向围观群众们坐实他们的关系。
整桌人各怀心思,一顿饭吃完,稍作休息,终于来到了重头戏。
包间偏厅摆了张自动麻将桌,主位原本是为沈寂预留的,孟回装作什么都不懂,主动请缨:“沈叔叔,我可以玩两盘吗?我手气很好的。”
沈寂没说什么,拉开椅子让她坐下,直接表明了予取予求的宠溺态度。
钱坤见状,略作琢磨,朝旁边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笑着上前,邀请沈寂到隔壁茶室喝茶。
于是,孟回在牌桌上一对三,对面坐着的是钱坤,他长了张酷似当红影视小生的帅脸,城府却深得多了,好像戴着面具,皮笑肉不笑的,可她没有在怕的,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不变应万变。
孟回拿到的第一把牌鸡零狗碎,完全凑不成堆,是张老在现场看到都会摇头,劝她保守着打,宁愿放弃听胡机会,也不要因小失大的那种天残牌,她谨慎地挑着牌桌上出过的牌打,好在有惊无险,最后以钱坤的小鸡胡结束战局。
从第四盘开始,孟回观察下来,确定其他三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放水,比如钱坤,他有三条红中,却不杠她打出的红中,还拆了三四五万里的四万让她碰,钱坤的下家更是夸张,明明摸到了自摸牌,却丢出来,不要了。
简直手段百出,变着法儿地给她赢。
这就很有意思了啊。
虽然还不清楚他们是什么目的,孟回动起坏心思,他们不是想让她赢吗?她偏偏就不赢,打乱他们的计划,气死他们。
接下来,孟回非常谨慎地乱打一通,有样学样,三条的也拆了丢掉,该碰的不碰,该胡的不胡,他们喂的牌一概不收,这可比自摸容易多了。
“赢了吗?”沈寂悄然出现在她后面。
立刻有服务生搬来椅子,摆在孟回旁边,沈寂坐下,随手搭上了她椅背,去看她的牌,扫一眼便知,她心如明镜,将他没有提前告知的,全部弯弯绕绕的底细全摸清了。
孟回刚要回头,清冽的气息近在咫尺,这个姿势……好像被他从后面拥着,她不禁心如擂鼓,跳得重而急促,面上露出沮丧之色,可怜兮兮地摇摇头:“输了一点,我手气好差哦。”
“是吗?”视线对上,沈寂轻易就看穿她心思,微挑眉峰,低声笑道,“还请各位手下留情。”
牌桌上的三人:“……”
简直无言以对,牌都快喂飞了,她一次没胡,他们有什么办法?!
赴宴之前,他们被自己父亲耳提面命,筹码输得越多越好,沈寂是个重情念旧的人,不会白白承下这份情面,往后好处多着呢。
不就是输吗?多难的事?谁能想到会败在他小情人手上,根本输不出去呢?
因为有身后的男人干扰,孟回不小心听牌了,单叫七条,她知道钱坤手里就有一对七条,胡牌概率偏低,等桌上的牌所剩无几,她提议道:“沈叔叔,要不要试试你的手气?”
“好。”
孟回算准他的动作,在他往前倾身时也转过身,他手臂果然挨着她肩侧轻擦而过,离得这么近,她能清晰地看到他根根分明的长睫,鸦羽似地垂落,呼吸跟着掠面而来,和她的交融在一起,她心跳更快了,从砰砰跳成了咚咚。
等他取了牌回来,孟回直接覆上他手背,明目张胆地吃豆腐,占便宜:“让我看看。”
他手气极好,牌面一开,赫然是自摸的七条。
这……
彼此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沈寂不露声色地反握住她的手,孟回会意,毫无心理负担地将自摸牌丢掉。
看来他们的想法果然不谋而合。
孟回有些口渴了,往后靠向他胸膛,吐气如兰:“茶好喝吗?”
沈寂闻着她发间的清香,心不在焉地问:“想喝?”
他一个手势,服务生立即手脚利索地把小茶桌搬了过来,沈寂提着紫砂茶壶,给她倒了杯热茶。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孟回按顺序整理好牌,潋滟眼波流转,决定彻底行使情人的权利:“你喂我喝。”
沈寂端起茶杯,送到她唇边。
孟回浅酌了口:“什么茶?”
“洞庭碧螺春。”
此情此景落入钱坤等人眼中,无一不惊讶,沈寂注意力从始至终不曾离开她,眼神专注又暗藏深情,毫不掩饰对她的着迷,作为风月场老手的他们,怎会不明白意味着什么?
沈寂少年时已是沉稳心性,行事低调,可顶着张招摇的脸,走到哪儿都是人群中的焦点,追他的女生如过江之鲫,可他似乎无心情爱,每每避而远之,不仅落了个不近女色的名头,甚至一度被怀疑性取向。
见过百般讨好他的女生,但能让他放下身段哄的,配合秀恩爱的,倒是头回见。
这无疑是把人摆在心尖尖上了。
“东风。”孟回喝完大半杯茶解了渴,投入到新一轮的牌局中。
所有人都没有留意到,沈寂往她喝过的杯里注入了新的茶水,白瓷杯口沾着她留下的口红印,显眼得很,但他像是没看到般,薄唇正好含住了口红印的位置,茶水入喉,喉结微动。
作者有话说:
寂寂:嗯,我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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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不出意外又是一盘流局。
既然大家的心思都不在打牌上, 虚为委蛇地互相说笑两句,就解散了牌局。
孟回打算脱了西装外套去洗手间,刚有动作, 肩膀就被男人的手轻按住,她悄声跟他说:“我想去洗手间。”
沈寂俨然入了戏,很自然地将她散乱在肩侧的几缕长发拨回背后:“穿着吧。”
他都不介意了, 孟回没什么好扭捏的,直接起身走出包厢。
洗手间同样装修得富丽堂皇, 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什么宫殿,空气里飘着一股檀香味, 孟回进了最里面的隔间,刚把纸巾丢进垃圾桶,听到有两道高跟鞋声进来,停在了洗手台前。
“他们怎么还没散?好无聊哦。”
另一个女声叹气:“本想跟着钱少见识下大人物的,谁想到被他提前赶走了,嫌我上不了台面,给他丢脸呗。”
“那位到底是什么来头?搞这么大阵仗。”
“连钱少他们都要奉承巴结的, 你自个儿掂量掂量。”
“他带过来那女的还挺漂亮,气质也很好。”
人间清醒呵呵笑道:“吃我们这行饭的, 哪个没有点姿色?能当人正牌太太那才叫真本事。”
“算了吧,不如做白日梦来得更快。”
孟回按下抽水马桶,外面的人立刻噤了声, 等她出去, 人影早不见了,她洗完手回到包厢, 站在门边, 男人被簇拥在中间, 表情淡淡,如同雪岭寒月,遗世独立,清冷而遥远,半边脸虚笼着阴影,轮廓更显深邃。
钱坤他们有说有笑地聊起小时候的事,意图打感情牌,他们并不知道,他答应赴约,就是为过去的情分画上句点。
从今晚以后,便彻底是殊途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