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合在一旁冷笑。
赵延嘉高深莫测道:“叶白,你听说过巴菲特说的一句话吗?别人恐惧我贪婪,别人贪婪我谨慎,简单来说就是,人进我退,人空我压,我就是这样成为百万富翁的。”
叶白若有所思地点头,觉得道理的确如此,资本投资就是一场勇敢者的游戏。
赵延嘉瞥了她一眼,故作惆怅:“可惜,我在听巴菲特的话之前,是个千万富翁。”他说完,就忍不住大笑。
叶白这才反应过来她被耍了。
陆合笑意更冷:“这么无聊又过时的老套笑话,你也就够哄她这个乡村律师了。”
叶白立马跳脚:“陆替补,你什么意思?还有,我是县城律师!县城的!”
“有区别吗?”
陆合咬牙切齿,又爱面子,不敢大声吼叫,压低着嗓音:“赵延嘉,你这个大嘴巴,是你告诉她的吧?”
他最讨厌的就是“替补”二字,他冷着脸,抿直唇线,却暗自恼火,气得不行,要去抓赵延嘉的手臂。
赵延嘉早一溜烟跑了。
“哎呀,谁告诉我的不重要,有些人惯会装逼啦,就是不敢承认自己在念书的时候,一直都是第二名,还是第一名的替补,啥好事只有教授最爱的第一名不做,才轮到他哦,替补,替补,这次巴巴地来下乡,还不是怕自己又会中了替补魔咒,赶紧来抱合伙人大腿……”叶白大笑。
“叶村律。”陆合声音从牙缝挤出。
“陆替补,陆替补。”叶白警告他,“小心我等会去村里的广播站喊。”
“……”
村长是南宵村本地人,五十岁左右,为人和善,跟村民关系很好,他前几天跟其他村干部一起做了林文鹏夫妇的思想工作,跑了好几趟,才说服夫妻俩答应到村委会的院子出庭,他一大早就去了林家,专门等夫妻俩出海回来,就担心他们俩临时反悔给跑了。
大部分村民都没见过法庭,难得在村里就有庭审可以看,没事做的都自带小板凳来旁听了。
法警维持着秩序,告知他们庭审规则,让他们在观看过程中要保持安静,不要喧哗。
法官和书记员背对着村委会大楼,后面挂着一条大红色的横幅,上面印着:南日县人民法院巡回法庭,横幅之下,是庄严的国徽,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摆着电脑和资料,各自的铭牌分别写着:审判员、书记员。
法官左手边是被告,坐着林文鹏夫妇,右手边是原告,就只有周织澄和林维升坐在那,江向怀他们都坐在了旁听席。
庭审开始,整个流程都比较简单,林文鹏夫妇甚至没有请律师。
周织澄刚说完她的诉讼请求和理由,他们就立马囔囔着反对,姚法官不得不让他们先安静。
林文鹏只说:“我哥哥当时车祸去世了,我侄子林维升还没成年,年纪很小,我得替哥哥养他啊,当时撞车的人把钱赔给我了,赔了 63 万,我们和解了,这些钱有的我拿去养维升了,有的用在他们夫妻办葬礼,总共花了十几万。”
“法官,你看,这可是他们夫妻欠我们的借条啊,当初找我们借了 50 万,说要买房,我们夫妻可是村里第一个买钢船捕鱼的,以前赚了钱,好心借给我哥哥,我舅舅也知道这件事,你可以让舅舅上来作证,林维升也满 18 岁了,不需要人养他了,没道理我哥哥夫妻死了,欠我的钱就不算数了。”
姚法官微微皱眉:“你这借条有问题。”
林维升眼睛微红:“叔叔,可我爸妈没有买房,我们的房子也是租的,我爸妈去世的几年,你们也根本没有养我。”
林文鹏冷笑:“那你去问你爸妈啊,谁知道他们借了钱去干嘛?有你这个倒霉儿子,害死了你父母不够,自己都坐牢几次了,别叫我叔叔,别影响我儿子以后考警察。”
姚法官沉了沉脸色:“请被告注意言论,还有,你确定这张借条是真实的吗?你知道故意作虚假陈述、伪造证据是要依法追究刑事责任么?”
林文鹏攥紧手指,咬着后槽牙:“当然是真的,反正我哥就是找我们借了钱,我舅舅能作证。”
姚法官审查证据的时候就发现这张借条有问题,又申请了笔迹鉴定,存在造假嫌疑。
周织澄心里叹气,虽然借条的真假跟本案审判的最终结果没有什么大关系,但跟能不能实际执行判决,帮林维升真正拿回父母的死亡赔偿金有关。
周织澄继续道:“最高人民法院在《关于空难死亡赔偿金能否作为遗产处理的复函》答复:死亡赔偿金是基于死者死亡对死者近亲属所支付的赔偿,获得死亡赔偿金的权利人是死者近亲属,而非死者,所以死亡赔偿金不宜认定为遗产,它的法律性质为财产损害赔偿。也就是说,死亡赔偿金不是遗产,林维升是它的唯一赔偿请求人,这笔钱只能归他所有,既然不是遗产,就不存在债权人主张在死亡赔偿金的范围内请求其继承人清偿债务,所以,不管借条是不是真的,这笔死亡赔偿金都该交还给林维升。”
林文鹏听得云里雾里,反正他就一口咬定:“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管他是不是属于遗产。”
但这些话是说给法官听的,法官自然明白其中的法律原理。
姚法官再次警告林文鹏不要在法庭上虚假陈述、伪造证据。
林文鹏脾气暴躁,被追问得恼羞成怒,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说是真的就是真的,你这个法官是不是跟这个律师串通啊?一直只听那个律师说的,你听我说了吗?只会警告我!”
法警走了过去,姚法官阻止法警,忍不住叹气:“被告,你好好坐着,别扰乱了法庭秩序。”
姚法官宣布休庭,组织双方调解。
旁听席议论纷纷。
“林文鹏,你这几年根本就没管过你哥儿子,还有脸说花了十几万。”
“你拿了死人的死亡赔偿金,晚上不害怕哦?”
“林维升才几岁啊,多多少少都要给还点给人家。”
“就你一毛不拔,还会借钱给你哥啊?小心法庭查出来,等会去坐牢。”
林文鹏心里也不是完全不虚,他老婆抓着他的手,两人手心冒汗。
几人一起到居委会的会议室里调解。
姚法官就道:“法律上呢,就是周律师说的那样,你们当初交通肇事谈赔偿的事,没闹到法庭上,你也没拿着借条去请求将你哥哥的死亡赔偿金直接判归于你,不然当时法庭就会驳回你的这个主张。”
周织澄说:“这笔死亡赔偿金不是遗产,法律上一个人死亡了,他生前欠你的钱,你只能在他的遗产范围内请求赔偿,你哥嫂的遗产中不包含这笔死亡赔偿金,所以你不能想着拿死亡赔偿金去抵债,这笔死亡赔偿金只属于林维升。”
“凭什么?他也配拿?”林文鹏眼里都是嫌恶,“他就是一个扫把星,杀人犯,害人精,到处害人,没有他我哥哥嫂嫂也不会死。”
“就是啊,而且他一点都没有出息,还坐牢了。”林文鹏的妻子道,“他之前在我们家,还打我儿子,折磨我儿子,偷懒不干活,偷我家的钱,还跑出去犯罪,丢人啊,我老公的哥哥要是知道自己拼命救下来的独子是这德行,肯定后悔生他了。”
“不是的……”林维升眼睛通红,眼底有血丝,双手紧紧地攥着,骨节泛白,青筋突兀,“他们不让我吃饱饭,让我一直干活,不要去读书,要出去打工,表弟干的坏事都让我背锅,钱不是我偷的,是表弟拿的。”
“看,罪犯撒谎了。”林文鹏神情讥讽。
村长“哎哟”了一声:“林文鹏,做人讲良心,你想想看你儿子要是出事,你会不会拿命救他?等下别人也骂他杀人犯?这事本来就跟小孩没关系。”
江向怀觉得有些荒诞,他哥哥去世了,他的亲生父母怪罪他就算了,林维升的父母去世了,他的叔叔贪了他父母的死亡赔偿金,还不肯养他,还有脸怪他是个杀人犯、扫把星。
周织澄安抚地拍了拍林维升的手背,想让他冷静下来:“不要听他的话,我们都是普通人,你看,你跟我接触的这些日子,我也过得好好的呀,还越来越好了,不是么?”
她安抚完林维升,就抬眸笑道:“村长,也不用他设想什么了,他伪造了借条,作伪证和虚假陈述,要负刑事责任,就有坐牢的可能,我没有在针对谁,只是说,父亲有犯罪记录就会影响到儿子考公考警校,而且他若是坐牢了,不知道别人会不会说他儿子扫把星,把父母害得好惨。”
赵延嘉捧场道:“就是就是。”
姚法官低下头,控制了下嘴角,面上依旧严肃道:“周律师,注意一下用词哈。”
周织澄很识相:“好的,法官。”
姚法官苦口婆心,继续劝:“我们法庭审查了证据的,做了借条签名的笔迹鉴定,并非你哥哥的笔迹,作虚假陈述后,若及时知错就改,只有法庭的口头警告和教育,不会拘留,负刑事责任。”
她顿了顿:“当然,你要是继续坚持,那我就按照流程,换开庭审结,宣判了。”
林文鹏咬紧腮帮子:“我不信这个笔迹鉴定,我之前都问人了,鉴定都不准,我哥去世了,哪里有他最近写的字拿去鉴定?他借钱的时候跟他去世都差了好几年,人写字也可能会变化。”
但他老婆却脸色微白,扯了扯他的衣摆,着急地小声道:“你别影响咱们儿子啊。”
……
姚法官给了夫妻俩讨论的时间。
周织澄走出会议室,外面有村民跟她打招呼:“周律师,最近一个月来的调解员怎么不是你啊?”
周织澄眉眼弯弯,半开玩笑,半说实话:“我上次的调解工作没做好,司法局就不让我来了,派了其他的调解员来跟。”
那个大叔叹气:“那我还是更喜欢听你说话,至少好听点,给我们面子。”
“现在进度怎么样了?”
“这都是老祖宗的坟,谁敢迁啊?上次差点两拨人又打架了。”这是另一个大妈回答。
周织澄跟他们聊了一会后,就跟江向怀走到另一个空办公室里去休息。
江向怀一直背着一个书包。
周织澄看他摘下了书包,放在桌面上,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保温壶,一个小蛋糕,一盒巧克力,一小瓶免洗手液,一包纸巾。
她托着下巴笑:“我没见过你念书时候的样子,你背着书包,还有几分像斯文的男高中生。”
他让她伸出手,给她倒了点免洗手液,搓了两下手,又拿纸巾给她擦,再递给她吃蛋糕的叉子,他轻笑一声:“看来我还是长得挺年轻的。”
他就随意一说,又继续问:“还是你要吃点巧克力?包里还有些饼干、棒棒糖、面包和酸奶,也有梅子,你看下想吃什么?你忙了一早上,早上阿嬷还想再往里塞零食,实在装不下了,我只好提醒她,我们是去吃席的,不是去逃难的。”
他说话的声音温和,把她额前的碎发往旁边拨了拨。
周织澄一边吃提拉米苏,一边眨眨眼:“你这是提前体验当宝爸吗?”
他并不介意,还拿纸巾给她擦了下沾了可可粉的嘴角,笑道:“嗯,先照顾你这个大宝宝。”
周织澄闻言,很认真地问他:“江律师,你真的要留在南日县么?要不要考虑在开伦挂律师证?”
他也神色认真,慢条斯理地勾唇笑:“跟周律师领结婚证倒是可以考虑。”
第74章 贤夫良父
林文鹏夫妇最终同意了法院的调解,但是他们说只能还回去 50 万元,其余的 13 万都已经花在了林维升身上。
姚法官也跟林维升、周织澄私下谈了,她主要是要想听林维升的想法,她说:“如果没调解成功,我们就直接判决了,的确判决书上会写让林文鹏返还 63 万,但估计执行起来程序会比较麻烦,时间也会久一些,如果你同意返还 50 万,那等他们把钱还给你了,我们再把所有手续都办清楚,比较稳妥。”
林维升有些六神无主,他下意识地去看周织澄。
周织澄只说:“维升,你得自己做选择,如果你想要回 63 万,那就不同意调解,等判决书,我们再等执行,如果林文鹏他们不愿意执行,就等法院的强制执行。”
但姚法官和周织澄都觉得接受 50 万,各退一步,是目前最好、最稳妥的办法。
因为林文鹏夫妇都是不要脸的人,让他们把钱全部吐出来,他们肯定心里不舒服,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再去找林维升麻烦,故意不给钱,而林维升接下来还要备战高考,专心考试,最好不要被打扰,如果直接判决,他们也会一直拖着等流程,逼迫林维升去花费大量的时间成本和精力去索要判决金额。
林维升沉默了好一会,终于下定决心:“姚法官、周律师,我同意调解。”
林文鹏再看到周织澄的时候,心里有气,呸了一声,骂道:“没点良知,坐过牢的人你都要帮,果然是黑心律师,这小子可是进去了好几次,心都坏透了,真不知道我哥那么善良,怎么有他这种儿子?你这个律师,在林维升坐牢的时候,就对他过分关心,他是不是答应会给你分钱,你拿了多少钱?”
周织澄跟他没什么好说的,像这种口出恶言的人,同他计较才是浪费时间,跟掉粪坑里一样,会沾一身屎。
林维升却很生气,他挡在了周织澄的面前,眼睛泛红:“你骂我就算了,你为什么要骂周律师?她根本就没拿过我一分钱!”
林文鹏嘴角讥讽,正要开骂。
林维升忽然对着林文鹏老婆说:“婶婶,你知道我叔叔当初为什么突然同意把我赶走吗?”
林文鹏瞳孔放大,急忙反应了过来:“你小子!不许……”
林维升平静地道:“我撞见他和桂云婶亲嘴了,他怕我跟你说,所以赶走我了。”
“好你个林文鹏,畜生不如,我早就觉得你和她不对劲了。”林文鹏老婆气急败坏,泼辣地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这么多年了,你们是不是还没断?上次还一起去卖牡蛎!”
他老婆一边骂,一边挠脸,林文鹏不敢还手,勾着腰,一边抬手护住自己的脸,一边拽着老婆离开村委会,嘴里还要逞能地骂骂咧咧:“你这女人讲不讲理啊,回家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