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织澄能理解姜黎的心情,她如果真的跟哥哥在一起,才有无止境的麻烦,周家就在南日县,她妈妈永远不愁找不到女儿来吸血。
周织澄无声地叹了口气,不知道姜黎怎么样了,她很努力地想让自己更体面些,但她妈妈一闹,就直接让她再次沦为南日县笑话。
周织澄转头问江向怀:“我哥有没有跟你说,他和姜黎的事情?”
“他只说,他被人甩了。”
“他是不是还跟你说了姜黎坏话?或者让你应和着他,一起骂了姜黎?”
“没有。”江向怀很快回答,轻笑,“我怎么会胳膊肘往外拐?”
她眼皮轻轻一跳,第一反应还以为,他说,她的闺蜜比他的兄弟更重要。
接着就听到他道:“姜黎是我的大学师妹,周秉澄只是个其他学校的朋友。”
周织澄:“……”
她不知道周秉澄这个时间是不是在工作,不好直接给他打电话,给他发了微信骂他:“阿嬷说你死定了,阿公说你完蛋了,你兄弟说你白眼狼,你妹妹说你是渣男。”
如果不关姜黎的事情,周织澄还能兴致十足地欣赏他挨骂的样子,但现在她一想起姜黎哭得那么惨,就想砍了周秉澄的头。
她压着火气,打字:“你找个时间回来,赶紧把事情解决了,阿公身体不好,经不起吵。”
江向怀没有窥屏的意思,但现在两人并排站着,他一垂眸,就看到她的手机屏幕了,他的目光落在最后的那句话上——阿公身体不好,经不起吵。
这也是他最担心的点。
好在,现在已经比之前好多了,当初做手术的那个医生是他拜托人联系的,周阿公每年复查的结果,医生也会跟他反馈,情况都有在好转。
只是,他的父母仍旧是个不定时炸弹,周家二老也不同意他和澄澄在一起。
周织澄接到蔡阿嬷电话后,胸口就有点发闷。
她从姜黎想到了当初狼狈离开北城的自己,他莫名其妙的冷暴力,不公开他们的关系,不耐烦地拒绝她的告白,四五年没有联系,再次见面,他已经当上了合伙人,钱赚够了,就来南日县跟她玩一段短暂的不明不白的旧情复燃。
她这段时间一直麻痹自己,给自己一种自我安慰的错觉,是她在玩感情游戏。
但其实根本不是。
她不是玩得开的人,就算奔三,她的爱情观却似乎还停留在十八岁,这个人又是她曾暗恋了多年的人,在这段感情里,卑微且不对等的人一直是她。
何况,这是在相对封建保守的南日县,她的故乡,她要在这年年岁岁地生活下去,和他的每一个亲密举动,都映在了周围人的眼里,而他才是那个短短几个月后,就可以毫无负担地拍拍屁股走了的人。
公交车到了未管所附近,周织澄先下了车,她抿着唇,没说话,一个人走得很快,没两下就走到了未管所的门口。
江向怀喉结上下滚动,从后面大步追赶上来,抓住了她的手。
他知道她在生气,十有八九是因为他曾经做过的那些错事。
他说:“澄澄,我知道当初对你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但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听完我的解释,我妈……”他嗓音沙哑,“这几年跟你分开,我很后悔,我没有找别人,我喜欢的一直只有你。”
周织澄的动作顿住,看向了前方。
江向怀垂眸盯着她的发旋,继续道:“我来南日县,是很认真的,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出于寂寞……”
周织澄转过身,没什么表情地抬眼看他:“江律师,你看看前面是什么?”
几个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师对着江 par,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没事没事,江律师,你继续道歉,我保证不播出来,没人知道你寂寞……”
另一个工作人员提议道:“其实这种也蛮好看的,这第一个主题是法律里的婚姻爱情嘛,我想大家应该也挺爱看法律人的婚姻爱情。”
“江律师,你继续吧,气氛都到位了,我还可以帮你剪辑个伤感背景音乐,未管所门口的爱恨情仇。”百万摄影师兼后期师说。
拍摄纪录片的工作人员提前开车到未管所,跟负责人联系沟通一下拍摄相关事宜,他们刚刚看到周织澄过来,就已经把镜头对着他们俩了。
这长枪短炮的,只要没表演欲望的人,都没办法继续煽情道歉下去。
江向怀无奈止住了话头,胸口浅浅起伏。
未管所的建筑风格和严肃的看守所、监狱都不一样,它更像一所普通的学校,除了门口挂着“未成年犯管教所”的牌子,门口两侧各自立着一头威严的石狮子,从外面看过去,里面有很多栋楼房,正中间是中央大楼,前面立着一个喷泉,现在没有水,只有在特殊日子才会开喷泉,再往后面就是监区。
另一边的侧门口排着队伍,是来探视的亲属们,也有一些想拉生意的律师在这边打小广告。
江向怀也看了过去,有个节目组工作人员读着那些小广告牌上的字:“xx 律师事务所,取保候审辩护一条龙,看守所专业会见,一次一千。”
正读着,还有个小贩过来跟他们小声地打招呼:“你们进去看孩子啊?”
江向怀“嗯”了一声。
这人介绍道:“我在这卖里面可以穿的衣服,就是适合关押的衣服,天气冷了,你们要不要给孩子买两套?”
周织澄笑了下,拒绝了。
这人又左右看了下,神神秘秘道:“那你们找不找律师?我这边有推荐的律师,你懂的,我们天天都在这一带,跟大家关系都很熟,可以提前出来,就那个意思。”
周织澄只好说:“不用了,我就是律师。”
这人语气一噎,搞半天还是竞争对手。
这人离开后,摄影师觉得好笑:“他是没看到这摄像机吗?”
他又问:“周律师,像这些地方的律师靠谱吗?我经常看到看守所,还有法院门口有这些主动拉客的律师。”
另一个人道:“肯定不靠谱啊,好律师都不缺案源,你没看新闻吗,这些地方很多律师都不太正规,有些甚至不是律师,是无业人员,借着律师的名义拉案子,赚提成,很多当事人都被骗了,所以经常有人骂律师黑心,其实就是一些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摄影师想想也是:“看着是有点掉档次,律师不像律师,像一个个拉皮条的,又像民工。”
江向怀低笑:“法律民工当然也是民工。”
周织澄说:“也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诉讼律师主动去找案源并不丢人,都是为了工作和生活,大部分普通律师都会经历没有案源、无法开张的阶段,看守所和法院门口挺适合去拓展案源的,只要能拉到案子,负责任地办完案子,就是靠谱的。”
“就是这两个地方也有一些律师或者冒充律师的人在‘忽悠’当事人,导致这些律师口碑两极分化。”她顿了顿,补充道,“所以,一般来说,只要听到律师给当事人保证案子会胜,说自己有关系门路,一直反复提起自己曾经办案的高胜率,避开律师事务所私自收费,这些律师就多少有点问题了。”
摄影师叹气:“家属有时候也是急病乱投医了,听到那些黑心律师包打赢的承诺,才会安心,结果可能就直接错过了最佳辩护时间了。”
“是啊。”
很快就轮到他们进去,门口值班岗的武警检查了他们的身份证件后,就让他们先进了第一道门。
有狱警打招呼:“周律师,好久不见。”
他又跟节目组交待一些注意事项,说:“我们这边情况比较特殊,所以,我们必须检查你们带进去的东西,手机、打火机、烟、刀具钢管都是不能带的,可以先都寄存在我们这。”
那个狱警又问:“方便检查一下你们的拍摄器材吗?”
摄影师连忙道:“当然可以。”
检查完后,狱警带他们进去,也做了一些基本介绍:“这里是充值大厅,也设有一个监狱法庭,再里面就是会见室,最里面就是监区,不过,我们现在先去食堂,现在他们都在吃饭,今天比较大特殊,大多数时间都是我们送饭到监区里面让小孩们吃。”
未管所的伙食还是挺不错的,毕竟都是未成年人,还在长身体。
周织澄才迈进食堂,就看到打饭的窗口后有个戴着厨师帽的少年在朝她用力地挥手,他笑得眼睛黑亮,但又碍于规定,不敢大声喊她,就这样像失灵的雨刮器一样,卖力地挥着双手。
一旁的人警告了他一下,他的动作这才收敛了些。
周织澄朝他露出笑容。
江向怀问道:“他也是少年犯吗?”
狱警答:“对,表现好的,就让他来食堂学做饭了。”他叹口气,“这孩子进来的方式挺离谱的……”
“打架么?”江向怀问。
狱警说:“他爸把他关在房间里,让他反省,他半夜烧被子放火准备烧死自己,让父母后悔一辈子……最后,火是扑灭了,人都安全,他犯了纵火罪被抓了,他的确做到了让父母后悔,以另一种方式后悔了……”
第44章 两个澄澄
少(未)管所里很多这样的少年少女。
没有穷凶恶极,也没有作恶多端,但他们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乖孩子,不管怎么样,他们的确犯罪了,而大多数的普通人并不会犯罪。
狱警说:“这些孩子的原生家庭都有点问题,虽然说,不能把犯罪原因都归在他们父母身上,但父母多少也有点责任的,我们这边很重视青少年的教育挽救工作,像周律师,她每个月都会来我们这边,给少年犯进行回访帮教,孩子们都很喜欢她。”
他继续介绍道:“我们这边有两个劳动改造的地方,没做体力活,做的是手工活,基本都是做衣服的,剩下时间就给他们安排基础课程的学习,监区也办了很多活动,像职业技能比赛,手工大赛,表现得好的,都是有机会减轻刑罚的。”
周织澄他们在食堂一边吃一边聊,吃完了之后,那几个厨师就出来打招呼了。
那个少年站在队伍的最末端,被教训过后就不敢乱动了,只是对着周织澄龇牙笑。
帮教的地方就是少年犯平时上课学习的地方,有个长长的讲台,大家都先坐在下面,听完狱警宣讲的内容后,就是一对一交谈时间。
周织澄帮扶的对象暂时只有五个,有三个已经刑满释放了。
其中一个就是那个想放火烧死自己的熊孩子,他今年初才被判刑,16 岁,南日县本地人,当初被公安机关逮捕的时候,他还梗着脖子吼:“烧我家房子也犯法啊?”
周织澄以法律援助的形式代理了他的这个案子。
他一开始不配合,非常中二地大喊自己无罪,说他爸妈就想让他坐牢,拒绝了他父母找的律师的辩护,他又是未成年人,必须要有律师辩护,所以,法律援助中心把这个案子指定给了周织澄。
这个案子一点都不复杂,能辩护的空间也不大,不可能做无罪辩护,只能想办法减轻刑罚,但必须让他认罪,至少在庭审的时候摆正他的态度。
这个熊孩子不配合,周织澄会见了好几次,也没什么进展。
何砚铭看她这样奔波,心疼又无语:“一个法律援助的案子才多少钱,人家都不愿意配合,你就按照法律程序走完这个案子就行了,你已经尽到了你作为律师的责任了,很可以了,姐姐啊,律师都要吃饭的,你浪费在这上面的时间,够你再做很多个案子了。”
何砚铭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那个熊孩子上次还质疑她,是不是从政府那骗到了很多钱,所以一直想给他辩护,他让她别在他面前装善良大律师了。
除了一些缺少案源的律师会很乐意做没几个钱的法律援助案外,大多数律师其实都不太乐意做,律师也只是一个职业,本身就不能强加于这个职业过多的光环,这种钱少事多、辩护空间又小的案子,很多律师一般就是一次会见,一次辩护,结束了。
而周织澄已经这样来回跑了几次。
何砚铭感慨:“还是你阿公阿嬷给了你够多的钱和车房啊,不愁吃喝。”
何开伦听到了就追着他儿子锤:“你自己没点法律理想,不正义,还怪给我不给你买房买车?”
周织澄也没那么死磕,只是因为郑旭阳的阿嬷找上了蔡梅,蔡梅让她多少帮帮郑旭阳,说他还只是 16 岁的小孩,虽然放火了,但也很快就报火警扑灭了,没造成严重大后果。
她最后一次去会见,只能告诉他:“放火罪的成立是不看结果的,你烧你家的东西,你也对周边邻居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胁了,你就是犯罪了,就算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依然会判处三到十年的有期徒刑。这是你的人生,你跟谁赌气后悔的只有你,还有你阿嬷,十年后,她几岁了?你 16 岁了,也算挺大的了,你愿意坐牢去赎罪蛮好的。还有,你觉得我拿了法律援助的钱,才费心费力吗?”
她语气恶劣:“事实却是,无论最终的判决如何,无论我费不费心,这个钱我都会一分不少地拿到。”
她开庭那天重点提了他及时报警,有自首情节,又是未成年人,还来了点适度煽情的陈述词,不管熊孩子如何,她已经尽了她作为律师的责任了。好在熊孩子最后也想通了,认罪认罚,法院最终考虑了所有因素,只判处了两年有期徒刑。
接受了少管所再教育几个月后的郑旭阳懂事了许多,他坐在周织澄的对面,眼睛发亮:“周姐姐,上个月我开始学厨了,以后我出去,也可以去当厨师,我师父说他以前在大酒店工作的,工资很高。”
他注意到了江向怀,问:“这是新律师还是新姐夫?看着年纪不像新律师,周姐姐,你不要何医生了吗?”
江向怀心口被针扎了一下,无论在哪,到处都是何今屿的影子。
郑旭阳:“周姐姐,我阿嬷有没有让你给我带话?前段时间我给家里写信了,不知道他们收到了没?”
他思维跳跃快:“等我学成出去了,你结婚办席,我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