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也不想把他卷进来了。
江聿梁清楚地意识到,能自己把情况摸清楚是最好的。
至少今天收获颇丰。看了陈伯父的照片后,江聿梁从记忆之河中打捞出一帧画面。
有一次过年,他们全家去了寺庙祈福,那个冬日的午后,她随便找了个间闲置的屋子睡着了。
醒来后推开门,走到院中时,看到了江茗正在跟人聊天的画面。
对面那个中年人虽然黝黑,但五官周正,笑起来让人印象深刻。
当时江聿梁跟他们之间还有些距离,她只能隐约听见一些‘新年快乐’‘矿上’‘粥’之类的词,那时候她以为,中午斋饭会提供什么甜粥,最后也没有。
现在想来,那中年人如果是陈伯父,那粥……
大概是陈牧洲。
-
“您要的资料。”
林柏把文件递过去,看着头也不抬的男人,犹疑了半天,最后还是开了口:“那个,江小姐——”
他话还没到一半,看见陈牧洲抬了抬上目线,眼神无声扫过来。
多年特助修养还是在的,林柏意识到什么,光速改口:“夫人她已经回新城了,但她最近待在家的时间好像不多,经常出门,很可能会被拍到——”
原先陈牧洲在海外出长差,虽然也经常日夜颠倒,但总归会空出一块休息时间。现在除了公事,还要留出国内白天的时间视频。
林柏就是奇怪,如果真被人拍到,拿去大做文章,这消息就会曝光的十分被动。
明明之前公关部已经做好准备了,可现在看来,两人都还想压着这事,暂时不公开。
林柏:“所以我是想……”
“她出门用车吗。”
陈牧洲忽然语气清淡地打断他。
“还是用了司机?”
林柏回想了两秒:“……”
都没有。
不仅没有,他没记错的话,人家还自己办了打车平台的会员。
出去一半靠打车一半靠地铁。
也不知道该说人独立好,还是界限划得太清好。
林柏很识趣的关门离开,在关门的前一秒,还看见男人眉目笼雾、神色沉沉地抬手松了领带。
……让人一下想起四天前的机场。
陈牧洲发疯向来是不分场合的。
在高清镜头下,男人虽然西装衬衫一件不落,但扣子毕竟没有扣死,锁骨上方一些隐约的痕迹,遮都遮不住。
落地以后第一场会议,陈牧洲脱了西装外套,坐下去的瞬间,几个负责人眼神都不敢乱瞟了,从头到尾目光都十分正直。
那时候其实已经淡了一点,但那痕迹从修长颈项沿路往下,瑰丽多彩,让人想不多想都难。
有人还偷偷提醒了林柏,林柏只能礼貌笑一下就算了。
陈牧洲怎么可能意识不到。
只是单纯享受被标记的感觉罢了。
门关上的瞬间,陈牧洲阖上眸,无声轻叹一口气。
陈牧洲抬手摁住眼窝,沉默了很久。
无论做什么事,他都有自己的步调和节奏。
他很清楚事情进展到什么地步,对方已然快被逼进了角落。宗家最近在海外开拓的这条线如果失败,资金链末端的问题就会暴露出来,宗家也好,背后那条大鱼也好,都会露出破绽,就像牢不可破的幕墙裂开一道口子。
唯独有关她的事,完全不在可控范围。
跟江聿梁在榕城的几天,是这十五年来,他唯一一次觉得,作为人活着还不错。
每一秒他都记得无比清楚。
她趴在窗台上晒太阳的时候,像只懒洋洋的猫;看她喜欢的漫画时,会从沙发上笑到地毯上,过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爬上来。
作为旁观者,凝视她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幸福像清晨的雾一样弥漫,一点一滴渗入骨缝。
陈牧洲也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
避开话题时,他能看见江聿梁微蹙的眉心。但陈牧洲只想把所有一切解决完,没有后顾之忧时,再跟她一一解释。
不想把她卷进来。尤其是……宗家背后的势力明显也盯上了她。
可江聿梁有多聪明,行动力有多强,没人比他更清楚。
她不用家里的车,不用配的司机,每天去了哪里,在视频的时候也不会细说,只会笑眯眯地转移开话题。
陈牧洲不用想都知道,江聿梁从来不是会乖乖待着的人。
江茗的事她也绝对不可能放弃。
而只有背后的大鱼露面,江茗的事才有可能解决。
陈牧洲从没体会过这样的心境。
第一次,希望整件事的进度能够加快。
那帮人能早日死在眼前。
一切尘埃落定后,在榕城时,那些欲言又止的隔阂才能彻底消除。
陈牧洲能预料到,在事情彻底结束前,她不会轻易放弃。
他确实没猜错。
江聿梁回了新城以后,一天也没闲着。她虽然没继承来江茗的管理能力,但刨根问底、顺藤摸瓜的天赋点,算是点满了。
在寺庙遇到陈伯父那一年,江茗跟梁铭想投的新项目,的确跟矿业有关,而且那年秋天新增组就要正式开始了。陈伯父是组长,当时已经签好了合同,但没能等到秋天,他在上一个矿井项目里,遇到了透水事故。
隔年,陈牧洲才被现在的陈家认领回去。
江聿梁甚至找到了那时的调查记者,当年,对方去了榕城大半个月,但最后报道出来了,记者也被调离了当时的岗位。
她赶早班机去的,想办法见到了对方,一直到午夜才回的新城。
飞机落地后,她盯着机场跑道闪烁的灯发了会儿呆。
出了机场大厅,江聿梁没有马上离开,尽管司机已经把车开到了跟前。
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今天去哪。
包括陈牧洲。他们虽然每天都会通视频,但她也没跟他提起过。
初秋的风已有凉意。
她没往前走,靠在机场门口的柱子旁,拨了个视频电话出去。
他们有时差,这时候刚好是他那边午后。
他如果在工作,八成是不会接的。
响了几声以后,江聿梁刚打算挂断,就见那边接了起来。
刚开始两三秒是黑屏,但很快,他的眉眼在视频里渐渐清晰起来,带着极明显的笑意。
最近江聿梁很少主动找他,更别说这种时候,已经是国内的深夜了。
“刚下飞机吗?什么时候到家?”
江聿梁刚开始没说话,视线从他身后的背景滑过。
陈牧洲背后是深灰色的墙体,根本看不出来在哪,更看不出来白天黑夜。
他就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做事总能滴水不漏,接电话的短短时间,都能找到不会暴露地点的位置。
江聿梁没说话,陈牧洲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淡了,神色微沉,语气却更柔和。
“怎么了?”
他问。
“陈牧洲,问你个事。”
江聿梁忽然开口:“你回陈家那几年,也帮陈礼办过不少事,对吗?”
陈礼是他生父,陈牧洲从来都不曾提起过的名字。
从江聿梁口中听到,他其实并不意外。
她话只说一半,但陈牧洲已然明了。
短暂的沉寂后,他轻声道。
“你是想问,当年海岛的事故,陈家有没有参与。”
虽然周边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但在陈牧洲话音落下的瞬间,江聿梁的神色已经冷淡下来。
那件事明显是宗家主导。更准确地说,宗家是某种势力的白手套,替人办事,换取资源和信息。
榕城那次矿上的透水事故跟宗家也脱不了干系,但他们总是能轻易脱身,来年还能精准地踩中新的风向点。
陈礼掌管陈氏的时候,新城的势力还没有大换血。陈礼又是精明的生意人,自然是愿意跟宗家合作的。
彼此之间能够输送利益,自然也会互相帮忙打掩护。
“陈牧洲,我可以接受很多事。”
“你派人暗中跟着我,应该连我地铁坐几号车厢都知道的,对吧。不管我去哪里,航班你也知道的清清楚楚,接我的车是卡点来的,可能这样你能安心,好,可以。但你真的没觉得不对吗?”
江聿梁说到一半,平复了下呼吸,把语调压低了些。
“关于你,我又知道什么呢。我一无所知。你以前说,你要把罐子打开——因为我就像在里面来回打转的飞虫,压根找不到路。你要怎么开,什么时候开,全是你来掌控,我无权知道,是吗?”
陈牧洲眼眸极轻地闪了闪,音色微哑:“不是。”
江聿梁干脆地转了话题,眼圈微不可察地红了:“好,那我再问你一遍。陈家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