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峄坐下后,人很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对面一言不发的女人,主动开启了话题:“我和这里很有缘分,你猜是为什么。”
“为什么?”栗珵净猜不到,直接问。
“我以前在这里打过工。”虞峄说。
栗珵净听了有些意外,问他是什么时候的事。
“高中毕业之后。”虞峄慢慢说,“我高中成绩太差了,真不是念书那块料,很早就放弃考大学的念头,想着一毕业就出来找点事做。忘了是有人介绍还是自己找过来的,总之在这里干了大半年,后来因为这里要装修,我就去找别的事做了。”
栗珵净听他这样说,很自然地想起后来他去送外卖了。
虞峄像是知道她回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送外卖是很后面的事,中间已经换过好几个工作了,不过比较起来还是送外卖比较好玩,至少可以骑车穿街走巷。”
栗珵净不知道该说什么,简单地“哦”了一声。
虞峄笑了笑,黑眸对着她的眼睛:“我不像你,一看就是好好读书,很乖的女孩。”
“一般,我也远远算不上聪明,也几乎是靠死记硬背通过考试的。”栗珵净说。
“至少你能背下来,我一看见密密麻麻的文字头就痛,自小就这样。”虞峄实话告诉她,“我到现在都只能阅读有图案的书,如果全是文字,一张图也没有,我完全看不进去。”
栗珵净想了想说:“每个人的优势不一样,这很正常,找到适合自己的就够了。什么都会的全才毕竟是少数。”
虞峄安静了一下,然后玩味地笑了:“你真这么想的?”
“对,我为什么骗你?”栗珵净有些奇怪。
虞峄说:“说真的,我以前就在琢磨你会不会在心里瞧不起我。”
提及以前,栗珵净想到他的表白被她拒绝的事,胸口顿时有些闷闷的,她尽快撇去了这样不舒服的感觉,说:“老提以前干嘛?都过去了,没什么意义了。说现在吧,现在的你完全有资格瞧不起我了。”
气氛安静了一会儿,虞峄迟迟开口:“我怎么可能瞧不起你?”
他的眼神没有了刚才的懒散,蓦地变得很认真,甚至是笃定。
“我现在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护士,你已经实现财务自由了,按大多数人对成功的定义标准来讲,同样的年纪,你比我成功太多了。”栗珵净豁达地表示,“就算你在心里有优越感,我也完全能理解。”
“优越感?”虞峄微微挑了挑眉,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我活到现在,能学会不去自卑,努力认可自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我对谁都优越不起来。”
栗珵净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表情安静地看着他。
自卑吗?他?
“有时候只是虚张声势。”虞峄自嘲地补充一句,眉间蔓延着轻松。
店里的一个伙计走过来,端上两杯温热的茶,栗珵净向他道谢,垂眸看一看,柔软的翠叶条索在玻璃杯里急骤打了个转,挺美的。
之后的几分钟他们不再说话。栗珵净就这样安静地看着玻璃杯里的茶叶,虞峄则回复起手机上别人发来的消息。
等菜陆续上来的时候,虞峄的眼皮也不抬,直接说:“你先吃。”
栗珵净猜他正在和一个重要的人说事,也不催他了,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芥兰吃。
等虞峄放下手机,看一眼桌上的菜,发现海鲜都没动过,便提醒她:“你应该趁热喝一碗鱼汤。”
栗珵净便拿起勺子舀了一碗鱼汤喝,喝一口觉得味道堪称惊艳,看似清淡的汤原来味道是如此浓醇。
“好喝吗?”虞峄问。
“很好喝。”栗珵净说。
“你再吃点蟹。”虞峄又说。
“我自己会吃的,你也吃吧。”栗珵净说。
虞峄拿起筷子开始夹菜吃,但不一会儿又放下筷子,去认真看手机。
栗珵净也不打扰他,她就安静地喝着鱼汤,再吃几块鱼肉和几口蔬菜。
“是工作上的事。”虞峄再次放下手机前有意无意地对栗珵净解释了一下。
他们不再继续说话。
等虞峄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抬头看一看面前的女人,只见她侧着头,一手托腮,正在关注餐馆楼梯口的那几只玻璃鱼缸。
她披散着黑发,侧脸秀美,鼻尖微微向上,像是一个小月牙。她如此娴静安然地看着鱼缸,一点杂念也没有,看着简直像是一件漂亮的雕塑,唯有偶尔眨一下长密的睫毛,证明她依旧是灵动的。
虞峄微微眯眼看着她,回忆起十九岁的她,虽然那时候的她更美,真正属于一眼便能惊艳到他的类型,但现在的她似乎有一种别的韵味。
不提气质上的,光是身材,她就比当年轻盈单薄的要有味道多了,现在的她可以说是成熟饱满,让他想起了一种浓醇的红酒。
他的眼睛早已悄然往下移,欣赏着她美妙的部位。
无所谓,他又不是一个有修养的君子,他就是一个世俗的男人。食色性也,他从不去避讳,他的眼睛会跟着他的本能去捕捉让他感觉迷人的美景。
虞峄欣赏着眼前的女人,眼眸逐渐幽深,浮上心念——他想亲近她,无限亲近她。
他知道这一刻自己很渴望她,不动声色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
栗珵净终于转过头,猛然对上虞峄一双炽热的眼眸,有些惊讶道:“怎么了?”
“没什么。”虞峄凝视着她,暂停好几秒后才展开微笑,“今天的你特别好看。”
栗珵净的心跳忽然加速,也许是因为他此刻用温柔郑重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赞美,而不是轻浮或随意的。
她有些紧张了,移开眼眸,不与他对视。
她想起当年为什么对他心动,也是因为他温柔的关照。
虞峄如果温柔起来,栗珵净觉得自己立刻会想多了,但她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他的一面而已,他也有其他的更多面。
就在栗珵净沉浸在自己繁杂的心绪里,楚荟菱的一通电话把她拉回了现实。
栗珵净接起电话的一刻就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哭声,片刻后她耐心地哄妈妈:“我没有嫌你烦,更没有不管你……我过会儿就回来。”
几分钟后,栗珵净放下手机。
虞峄突然说:“关于你家的事,谭丽儿大致告诉我了。需要我帮你什么吗?”
栗珵净微怔,半晌后把手机放回包里,说:“我要回去了。”
虞峄干脆地说:“好,我送你。”
“不用了。”栗珵净婉拒,“我自己回去就好,很方便的。”
“我说了送你。”虞峄语气坚持。
栗珵净站起来,说:“真的没必要,从这里回去不算远。”
虞峄跟着她站起来,伸手直接去拉她的手。
栗珵净及时收回手,退后一步,声音理智地说:“虞峄,你帮不了我什么。我家的困难只有我自己去面对。”
虞峄笑了:“我们刚同桌吃了一顿饭,这么快就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栗珵净正视他眼里隐隐的不悦,然后用淡漠的语气说:“知道吗?现在的我已经不屑去想不切实际的事了,面对现实是我唯一的出路。虞峄,你现在条件不错,你完全可以找到匹配自己的女人,但我不是那个女人。我潜意识认为你本性善良,如果你真诚地去对待感情,你会得到幸福的。关于感情和婚姻,我已经有自知之明。要说我们不合适,还不如说得更直接一点,是我的条件配不上你。我爸爸脑中风,现在还在医院躺着,我家还有债务在身,我目前一团糟,我要面对很多事情,没时间和你闲情逸致。我们远离彼此对双方都好。”
无关她本人的好坏,也并非她没有自信,而是她很清楚婚姻不是那么简单的,长久稳定的男女关系必须以交换彼此看重的等价东西去维持。
凭什么他一个无忧无虑的有钱人,要和她一个年纪不小,捉襟见肘,每天努力工作赚钱给家人付医药费的女人聊天吃饭,还送她回家?
只因为他当年情窦初开时恰好对她动过心?
太不现实了。
她不应该坐下和他吃饭的,他们不是一路人。
她的困难只能由自己去面对,不能因为一时孤独就想着找个人陪在身边。
栗珵净最终一个人走出了餐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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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你特别好看。
第11章
栗珵净把话和虞峄说清楚了,虞峄没有再来打扰过她,她的生活又恢复往常。
她没有时间去想别的,工作和家里的事足以让她忙到忽略小情小爱。
眼下,住院部的账单又要结了。
栗珵净付了钱后,在走廊巧遇了负责爸爸病情的傅医生。
“栗珵净,我正想找你谈一谈。”傅医生对她说,“现在有时间吗?来办公室一趟。”
她跟傅医生走去医生办公室。傅医生先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润了润几小时未进水的干燥嗓子,放下水杯便进入了正题,迅速谈起栗成铂目前的情况。
依他的看法,栗成铂之前一次为挽救性命做的开颅引流术留下了并发症,脑中的布洛卡区受损,严重影响语言输出功能。栗成铂目前的情况是大概听得懂你们在说什么,但无法回答你们,等于说是失去了表达能力,要想恢复到术前的正常状态概率非常低,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我也必须站在你们家属的角度考虑。说句实在话,这样长期住院下去未必有起效,还要花钱。”傅医生抱着臂,沉思几秒钟后说,“你考虑过带你爸回家养病或者去相关的康复医院吗?”
神经内科的床位也很紧张,像栗成铂这样每天差不多是输液和吃药的病人,家里有设备的话也可以回家养病。
栗珵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傅医生看出了栗珵净的犹豫,温和地说:“回去和你妈妈商量一下吧,问问她能不能在家照顾你爸,当然这非常辛苦,还需要很强的意志力,即便她负担不了也完全可以理解。我想啊,不如送你爸爸去康复医院吧,他们有一套专业的康复流程。”
“好,我会考虑的。”栗珵净向傅医生道谢。
栗珵净慢慢走回病房,路过栗成铂隔壁的病房门口,听见站在过道上的一位护工正在小声和一位实习护士絮叨:“里面那床多可怜,一个儿女也没有,到现在都没见一个人来看过她。”
栗珵净停下脚步,往隔壁病房看一眼,靠窗的那张病床上躺着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女人,正在睡觉。王阿姨前几天也和她说过,隔壁房间住进来一个术后需要观察的女人,六十岁出头,据说至今单身,无儿无女,当天昏迷的时候,手术同意书还是一个和她有血缘关系的远亲急着赶来医院签的,无奈人家年纪也大了,经不住折腾,签完就走了……
此刻,栗珵净望向睡着的女人,心想:再过三四十年,我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说一点都不害怕是假的,片刻后她收回目光,不再去想了。
栗珵净决定让爸爸转去康复医院,她很清楚以楚荟菱现在的身心状况,栗成铂在家接受治疗是不现实的。
事实是,栗珵净已经着手准备帮楚荟菱安排来医院心理科咨询的事情。
这几天,楚荟菱几乎是彻夜失眠,面容消瘦,精神也烦躁,让栗珵净感觉再这样下去怕是家里要多一个病人了。
晚上母女俩面对面吃晚饭,栗珵净再次劝妈妈:“妈,别讳疾忌医。你多半是心理上的疾病,找心理医生谈一谈,配合治疗后会好的。”
楚荟菱慢悠悠地端起碗,很勉强地吃了一口米饭,又放下,说:“我去沙发上看一会儿电视吧。”
“吃完饭再去看电视。”栗珵净认真地说,“你不能再瘦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