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之后，夏止轩先生一阵沉默，接着好像组织好了语言，说：“我之前有跟你说过一位故人。”
    慕清莹点点头，她就是那位可悲的故人。
    然后夏止轩继续：“其实他是我的妻子，也就是我的皇后。”
    他竟然会如此坦然的说出这件事是慕清莹所没有预料到的，而且观他现在这副神色，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怕也是比较沉重的那种，慕清莹的心忽然提了提，静静凝视着他，等着后文。
    “我没有留住她，她一个人离开了之后，我找到她，却没有保护好她。”回忆起从前，他自嘲一笑，“是我蠢，没有认出她，后来误会了她，甚至还给了她一剑。”
    提到那一剑，慕清了的脸色微微一变，左肩上的伤口虽然早就好了，但是此刻竟然又开始隐隐犯疼。
    当时见到他的满心欢喜，最后都被这一剑终结。
    那一次是真的很疼很绝望，而他现在三言两语一句误会，就这么轻易带过，可知道她当时到底经历了什么？
    况且他这“误会”二字无根无据，要她如何相信这不是他自我逃避的借口。
    她垂下眸子，隐去眼里翻涌的情绪，听着他的声音继续响起：“我以为她真的不在了，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所以我派人去找她，可是这么久了却依旧没有一点线索，我不敢想她到底怎能样了，只是万分后悔当初所做的一切。”
    “现在，我不奢求她能轻易原谅我，只希望她平安就好。只要找到她，我一定会尽全力去弥补，之前是我的错，她要怎么对我我都接受。”
    说到最后，夏止轩的语气里竟然好似带了哀求一般，慕清莹有些不忍心，但是也不会就这么轻易被打动。
    她受过的伤，经历过的痛，也不是仅仅“误会”二字就能一笔勾销的。
    所以到最后她的无动于衷，不是因为冷心绝情，而是因为被伤得太深了，她怕了。
    “我有时候甚至不敢去想她。”夏止轩说，“一想起来就觉得心疼，对不起她。”
    慕清莹一直沉默的听着，认真的扮演着一个无言的听众。
    气氛瞬间有些微妙。
    他在对一个人忏悔曾经的过错，而她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听取他的心声，然而始终做到不声不响，不言不语。
    夏止轩的心绪难收，好一会才整理好表情，对着慕清莹笑笑：“我就是觉得这些话得跟你说，也不知道为什么，和你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他站起来：“这些话说出来感觉好多了，今天谢谢你。”
    慕清莹也跟着站起来对他欠了欠身，之后夏止轩便离开了。
    看着对方离开，慕清莹回忆之前的一切，抿了抿唇，师傅从一边走了出来：“怎么了？”
    “师傅。”她有些忧虑的说，“再这样下去我觉得他迟早会发现我的，我不想再多留了。”
    老人了然一笑：“你还没有打算原谅他，我看他也是个可怜人。”
    “我还没有那么轻易放下。”她叹息，“更何况我又不知道他话里几分真假。”
    “既然决定离开，那就收拾收拾吧，等到我把这里安顿好，咱们师徒一起离开，师傅永远是支持你的。”
    夏止轩从医馆回去之后，本以为又会是一场无望的等待，却没想到下午的时候暗卫那边竟然传来消息，慕清莹有线索了。
    夏止轩喜不自禁，看了暗卫的来信才知道，一个老人说是见过暗卫所执的画像里的人，并且说出此人的所有特点，分明便与慕清莹无二。
    夏止轩当即下令让人把这个老人带回来，然后便开始等。
    马上就要有对方的消息了，他惊喜得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香儿来看夏止轩时，便见对方脸上一片喜色，遂问：“莫不是皇后有消息了？皇上今日怎的如此高兴？”
    夏止轩点头：“已经有消息，相信很快就能找到。”
    香儿点头赞同：“这是好事，皇后娘娘回来了，皇上也就不用再这么操劳担心了。”
    夏止轩甚觉欣慰，又因为暗卫的消息而仍在高兴，故而没有看到香儿眼底的一抹深意。
    第二天，那个老人便被带到了皇宫。
    夏止轩拿着慕清莹的画像问：“你当真见过这个人？”
    老妇眯着辨认了一会，点头道：“三个月前见过，说是姓慕，从皇城这边来的。”
    夏止轩惊喜：“那她之后呢？”
    “这人在我家借住了一晚，没想到半夜的时候外面来了一群人，要带她走。”老妇回忆，“那些人手里都拿着刀剑，她自然是反抗，最后被伤了带走，我就不知道了。”
    听到这里夏止轩面上的喜色已经完全退下了，转而脸色变得苍白，有些艰难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说着老妇撩起衣袖，露出一只手臂，“这个伤口就是当时那些人留下了。”
    那苍老的手臂上确实有一道利刃划出的平整伤口，其实也不是多严重，但是夏止轩看着就是觉得触目惊心，心也跟着寒了。
    当时有人在追杀她，不论是慕听然亦或是别人，她一个弱女子东躲西藏，也是绝对没有活路的，只是他一直不愿去相信罢了。
    怆然后退几步，似乎再也坚持不住了，脑海里都是妇人所说的画面，夏止轩声音嘶哑：“把人带下去吧，你们都退下。”
    随后所有人都离开，这殿内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空洞的望着某个方向，还在心里祈祷最后丝希望。
    那人只说慕清莹被抓走了，并没有亲眼看到她死，或许还有希望。
    还有。
    然而一夜之后，他的所有希望都尽数湮灭。
    暗卫在那个村子四周再次查探了一番，三个月前，那里竟然真的出现了一具无名女尸，满身都是刀剑伤，但是因为那附近山匪也多，所以便都以为是山匪所为，没有做它想。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夏止轩的心是彻底凉了，甚至隐隐约约有种要流泪的感觉。
    这种知晓一切，以为会失而复得所以想要尽力去弥补，最后却被告知人已往生，此生无望的痛，或许真的无人能懂。
    林琛似乎也得到了消息，第一时间赶到了皇宫，也不顾外面人的阻拦，硬是闯了进去。
    “夏止轩！”一脚将门踢开，林琛横眉冷对，“如果不是你，清莹她怎么会这样？！”
    有些木然的抬头，夏止轩看到了林琛和他身后那些还欲再次阻拦的御林军，无力的摆摆手：“都下去吧。”
    林琛几步上前一把提起夏止轩的前襟，瞪着他，双眼赤红：“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要那样对她？你知不知道她当时有多伤心？她被人追杀，那些人身上带着皇宫里的令牌，她为了不连累我，所以才一个人离开的。”
    注意到林琛话里所说的内容，夏止轩的眼神瞬间一闪，但是最终还是寂灭，只说道：“不是我。”
    “你说不是就不是？谁信？清莹她信吗？”到底林琛还是忍下了打人的冲动，直接将人重新扔回椅子上，“现在你知道了吧？她死了，都是因为你。”
    “或许我不应该来找你，这样也就不会知道这些了……”
    林琛离开了，夏止轩却没有回过神，他脑海里还是林琛那句话——她死了，都是因为你。
    “你不该来找我……”或许这样，我也不会知道这么多。
    之后夏止轩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见任何人，也不吃任何东西，香儿终于忍不住进去看他。
    在看到人的第一眼她也是愣了愣，才短短一天时间，他怎么就变得这般消沉了？
    “皇上。”她走过去，对方却没有一点反应，“皇上你怎么了？你看看我啊。”
    香儿去拉她的衣袖，渐渐红了眼睛：“皇上您不能这样，你还有江山还有社稷，你不能为了她一个人就变成这样。”
    本来以为不会有反应的人，却转过了头，冷冷的看着她：“出去。”
    香儿还未说完的话全部凝噎于喉，瞪着眼睛满是无辜无措，夏止轩却扯回衣袖，语气万分冰寒，好像拒人千里之外：“出去。”
    他的语气冷得太过骇人，香儿没有再留下去的勇气，看了一眼之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他冰冷入骨的视线里离开了。
    看来自己还是看轻了慕清莹在他心里的地位。
    他为了她，竟然已经做到了此番，甚至不顾自己的身体了。
    这是不是也就说明自己这一步棋走对了？她找人安排了这一切，要的不就是是这个效果吗？
    那村妇是假，她所说的话是假，暗卫里的情报是真，不过也是她提前安排好的，这一切算计下来，就是为了让夏止轩相信慕清莹已经死了，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虽然他现在反应有点大，但是过一段时间肯定会好的，到时候一切恢复正常，她还是皇贵妃，没人能撼动她的地位。
    而慕清莹，不管她是死是活，自己都会派人继续追杀，直到夏止轩彻底将人忘掉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