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不但皇帝听到了,在场众人也都听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到罗顷身上,不管这些目光是嘲讽也好,是别的什么也好,罗顷知道,自己只能表现出来淡然,表现出来平静。于是在皇帝的目光转向自己时候,罗顷已经对皇帝跪下:“臣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驸马,你好大的胆子。”皇帝并没有叫起罗顷,而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宗正姓秦,而皇帝用秦驸马这个称呼,摆明了就是对宗正不满。宗正已经对皇帝一揖:“陛下,臣带家中子侄辈来,并没失礼。”
子侄辈?这个说法也是对的,皇帝的眼看着罗顷,罗顷还是跪在那里,头微微垂着,皇帝只能看到罗顷的一点点额头,于是皇帝没有再和宗正说话,而是对罗顷道:“抬起头来!”
罗顷依言抬头,宗正已经对皇帝道:“楚王世子和已故楚王,生的很像!”
这句话说的也不假,虽说罗顷生的更像次妃,但眼耳口鼻,还是和楚王有些相似的,特别是一双眼,不光和楚王是一样的,和皇帝也是一样的,甚至东平郡王也生了同样一双眼。皇帝看着罗顷这双眼,又看向东平郡王,东平郡王一颗心早就高高提起,不晓得皇帝是什么意思,这会儿又见皇帝看向自己。东平郡王不知道该做什么,索性也跪了下来。
“方才众人都已经行过礼了,东平郡王你为何跪下?”皇帝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东平郡王觉得自己额头已经密密麻麻全都是汗。于是东平郡王对皇帝恭敬地道:“臣家中的事儿,劳陛下费心了,只是臣实在不愿意天子受到蒙蔽,这会儿宗正又带着所谓楚王世子前来赴宴,倾向已经很明显了。陛下,您不能受到蒙蔽啊!”
说话时候,东平郡王已经抬起头,眼中全都是恳切,仿佛自己是真心的为皇帝着想。
皇帝唇边勾起一抹笑,接着皇帝就淡淡地道:“这件事究竟如何,自有有司去办。东平郡王你不必着急在一时,起来吧。”
东平郡王听不出皇帝话中的意思,只有再次恭敬磕头后站起身。皇帝看向宗正:“家中子侄,这句话也没有不对的,况且虽有东平郡王举报,但这会儿结果还没出来,尚未褫夺封号,也起来吧。”
这是叫罗顷起来的意思,罗顷听不出皇帝到底偏袒谁,也许谁都不偏袒,只能对皇帝行礼后站起身。皇帝这才对众人道:“今日梅花盛开,诸位都请坐下赏花吧。若有好诗句,也不辜负了这梅花。”
“陛下说笑了,若要舞刀弄枪,也许臣等还会一二,这要吟诗作对,臣等就不能了。”一个勋贵对皇帝恭敬地说,罗顷也认不出这是什么人,只低垂着眼,一脸恭敬地坐在那。
“承平候就是爱说笑,你虽不擅长吟诗作对,可是你那府上,单小戏就养了不止一班,听说有时甚至连承平候自己都要亲自粉墨登场,唱上一出。看来若是喝多了酒,又做不出诗,就在陛下面前唱上一出!”已经有个驸马对那勋贵笑着说。
承平候急忙双手直摆:“不能这样说,不能这样说,在陛下面前,我这点小技,哪能污了陛下的耳朵?”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连皇帝面上也露出了一丝笑,众人这才敢真的坐下。虽说是皇帝命众人进宫赏花赴宴,但众人自然都是趋奉着皇帝,而东平郡王表现的最为积极,不但做了一首诗,又拿来纸笔,当场做了一副画,跪着献给皇帝,恳请皇帝给自己题上上下款。
这种场合,自然比不上大宴那样拘谨,皇帝原本也做过这种事儿的,但今日皇帝手中端着杯子却不去拿笔:“东平郡王太为难朕了,朕已经多久没动笔了。不如……”说着皇帝就看卓欧承平候:“你不是说字写的不好,就在这里写上几笔,让朕瞧瞧,你是真的写不好,还是假的写不好?”
承平候已经应是上前,接过笔就对东平郡王笑着道:“郡王可别嫌我写的不好。”这话让东平郡王心如刀割,原本想求的天子御笔,挂在那里也能让人夸耀,可是现在,却是承平候来写,谁不知道他们家,子弟从来都不爱读书?
就在东平郡王心疼时候,承平候已经写完,把笔放下对皇帝道:“臣已经写完了。”
皇帝往那副画上扫了一眼就对东平郡王笑着道:“绝配,绝配!”
绝配?东平郡王都快哭出来了,但当着皇帝的面他也不敢有任何不满的表示,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承平候写的不错。”
“既然写的不错,古来常有润笔,东平郡王,你瞧这些字,该得多少润笔?”
皇帝这一句话让东平郡王差点吐血,这是毁了自己的画不说,还要拿银子,但皇帝的话东平郡王不敢驳回,于是东平郡王只敢小心翼翼地:“是,一字千金,臣也没这么多银子,百金的话,不知承平候可嫌少了?”
承平候耳朵竖的高高的,自己写了八个字,千金自然不敢去想,百金的话,也有八百两银子,实在是太好了。于是承平候急忙道:“天子面前,怎敢争夺竞少。”
两人在那说话时候,罗顷已经微微一笑,看来自己这位叔父,在天子面前的印象并不好,不然皇帝也不会这样为难他。只是东平郡王是这样的,那皇帝对自己的印象呢?罗顷抬头悄悄看了眼皇帝,皇帝面上还是露出一抹笑,似乎对面前这一切很满意,自己这边呢?罗顷没有胆子去问,只能随众人一起,该喝酒就喝,该说话就说,遇到皇帝命人做诗词,也依韵和上一首。皇帝这一天是算得上尽欢而散,可是众人到底是什么心情,那只有各自去询问了。
罗顷跟随宗正出宫时候,也有几位勋贵过来和罗顷说话,当然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邀请罗顷去他们家,毕竟现在天子的意思还没明朗,罗顷这个楚王世子的封号,到底能不能保住还是个未知数。宗正也瞧见了东平郡王,和方才席上的活跃不同,东平郡王此刻面色有些灰白,看见宗正看向自己,东平郡王勉强对宗正拱手一礼:“真是,姐夫,到了今儿,我才晓得,您偏心啊。”
“这话说错了,我奉陛下旨意掌管宗正府,为的就是公平对待,哪里就是偏心了?”宗正不冷不热地把话回过去,东平郡王露出一抹莫名的笑:“等有一天,证据落在您眼中,您啊,还能这样说吗?”
“天子面前,又有谁能隐瞒?”宗正的话让东平郡王瞧了罗顷一眼,罗顷还是一脸平静地站子啊那里,仿佛他们说的话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东平郡王过了很久才道:“如此,我先告辞了。”
宗正看着东平郡王的背影,对罗顷感慨:“人啊,最怕的就算贪婪。你这王叔,或许会被自己的贪婪给害了。”
“姑父的教诲,做侄儿的明白了。”罗顷对宗正恭敬地说,宗正哦了一声:“我的什么教诲,你明白了?”
“不贪婪,但属于自己的也不能轻易放弃。”罗顷的话让宗正点头:“你这孩子,是个可塑之才。只是有些事情,我能帮你的就是这些,至于那不能帮你的,你只有自己努力。”
罗顷再次应是:“此后,侄儿会在宗正府内安心地过日子的。”
很好,这句话让宗正又点头了,只有耐心地等待,才能得到皇帝的许可。若是慌慌张张,四处找人钻营,皇帝很不喜欢这样的人。
回到宗正府,罗顷径自回自己住处,刚走近门边就听到岚月的声音:“世子回来了。”
原来是有人等着自己?罗顷勾唇一笑就看见琼竹从屋里走出,琼竹先上下打量了罗顷一番,才对罗顷笑着道:“你总算回来了,你不晓得,顾嬷嬷着急的不得了。”
“我这是进宫赏花,又不是去闯龙潭虎穴,怎么顾嬷嬷着急的不得了?”罗顷伸手握住妻子的手,感觉到妻子手心的温暖,对琼竹微笑着说了这么一句,顾嬷嬷已经从屋里走出来:“世子哎,您这是年轻不知道,有时候宫里,比龙潭虎穴还可怕呢。”顾嬷嬷的话让罗顷停下脚步,仿佛想起什么。
琼竹见丈夫停下脚步不说话,伸手拉一下他的袖子:“你这是怎么了?”
“我只是想起,似乎也有人说,楚王府是龙潭虎穴一般,等闲的人进不去。这会儿又听到顾嬷嬷这话,就想,不管是宫里也好,王府也罢,外面的人都对里面有一些很不好的设想。”
“你这是,想家了?”琼竹点出丈夫的心事,罗顷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啊,想家了。很想很想。”
罗顷话中的依恋琼竹听的清清楚楚,其实琼竹不也一样想念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