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会有多少人死去，造成多少损失？
    “我想，我们还不用太担心。”姜和韵柔和的声音打破了现场沉寂的气氛。
    她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资料，语气和缓地说道：“因为燕子带给我们的消息，我们要比历史上早发现很多。所以现在，蓝星内部的母巢还没有长成，甚至说是处于幼年期也没错。并不难消灭。”
    “不难消灭吗？”阿尔杰反驳道，“我们没参与过你们之前的战斗，但是我和那些老兵交流过，这次的战斗激烈程度已经比得上你们经历过的最激烈的那一批了！如果这算容易消灭，那虫族战争为什么会持续一百一十年？”
    他双眼通红胡子拉碴，这是因为连续战斗多日，返程路上也没怎么合眼的后果。他的语气不算很好，可姜和韵却并不生气。她在屏幕上投放出蓝星内部母巢的实时图像，一个个蜂巢形状格子的内部都是很浅的淡红色。
    “我们用颜色表示能量。现在可以看到，地内母巢的能量非常稳定，但是，在五天前你们战斗的时候，它并不是这样的。”
    姜和韵又放出了一张图片，这次的模型中，有两个巢格的区域已经变成了近黑的深红，可相对的，却有一小半的区域颜色已经接近无色。
    “你们战斗的时候，能量集中在了第四区和第七区。其他的部分已经非常接近正常状态下的地幔了。这说明，这东西的能量目前并不足以支撑它开启大规模的战斗，可因为某种原因，它不惜调取其他部分的能量来完成这次战斗。至于那个原因，结合你们战斗时的情况，我猜可能是燕子……或者是她意识空间中的母巢。”
    “燕子看到的那段母巢成长史，是她意识空间中的母巢牺牲了一半虚域空间的能量传达出来的，而就在这时，我们检测到的联络波动也到达了最高峰。从天体学上，可能很难分析这种波动的原因。可如果我们把母巢看作一种拥有自我意识的生物，似乎就能够理解其行为动机了。”
    姜和韵环视着每个人，用最平静的声音说出最离奇的推测：“试想有一种拥有智慧的珍稀动物，它的最后一头成年体已经非常衰弱，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就在这个时候，它遇到了本群体的一头新生幼年体。为了保证种族延续，它不惜燃烧自己的生命，只为了将种群生存的经验传达给最后的希望。而这只幼年体在了解了生存之道后，也迅速进入了状态——它试图吞掉已经年迈的成年体，好为自己的快速成长补充能量。”
    “这么一想的话，是不是就很合理了呢？”
    “你没有证据。”
    说话的是秦旭白。第八军团长可能是在场为数不多没什么表情波动的人，他说道：“这些只是你的推测。而在三百年的研究中，母巢都只是一种天体而已。我们的战术规划只能建立在事实基础上，这关系到几十亿人的性命。”
    “是的，我只是提出一种猜测，毕竟我只是个技术人员。”姜和韵微笑点头，“至于该怎么做，我想各位军团长心里应该都有自己的打算吧？”
    在座的军团长心里当然都有着自己的打算。
    这里的人都是经验极其丰富的老兵，哪怕是温莎.艾迪在听完姜和韵的分析和拿出的证据后，心里也有了计较。可这会儿没人说话，有的人是不想说，有的人抬眼看了看燕行归和某几个军团长，也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多试几次不就行了？”
    利川打破了现场的沉默。他抬手指了下燕行归，说道：“她不是能和地下的母巢联络吗？用燕行归做诱饵，就像这次一样，把底下那东西引出来杀了。如果真的和姜军团长说的一样，那么要不了几次，这个‘幼年体’的能量就能耗光了。”
    ……说出来了。
    说出来这话的人，果然还是谁都不怕得罪的第四军团长啊！
    “不行！”封宙航断然否决了利川的提议，他的理由也很充分，“燕行归能把地下的母巢能量引出来，这意味着她要比我们任何人都更加危险。万一她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你担负得起和未来断联的责任吗？！”
    ——第一个出来反对的人，果然也还是第一军团长啊！
    第228章
    在场的军团长心里基本也就是这两种念头。要么战要么忍, 大家都是在战争年代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人了，只看哪种策略换来的利益更大就选哪种。
    有人觉得冒一下险，能一举歼灭藏在蓝星里的这隐患是好的，也有人觉得, 燕行归是目前唯一能和未来保持联络的人, 无论什么事情都比不过她的安全。以利川和封宙航为代表的两个人吵了半天, 最后徐嘉荣拍了拍桌子，说道：“别争了，既然这样，老规矩, 表决吧。”
    徐嘉荣一张张看着手中的不记名表决票，看到最后, 眼皮也控制不住地颤了颤。
    五对五。
    怎么会这样？燕行归在这里的朋友很多, 他以为至少会有一大半的人不希望她去冒险的。
    徐嘉荣当然也是担忧燕行归冒险的，可到了军团长这个级别, 他们身边的人乃至自己的性命都已经变成了一种筹码, 只要能为人类换来更大的利益，把这筹码丢出去也是必须的。
    比起有血有肉的人类，军团长这种存在更像是只懂得数据计算的机器了。
    他抬起头来，所有人脸上都看不出什么表情。徐嘉荣也冷静地说道：“五对五。那么引入下一轮表决, 请……”
    “等一下！”
    燕行归坐在队伍的最末尾, 她也举起了自己的手。
    “我投利军团长一票, 我赞成拿我当诱饵把下面的东西引出来。这就六比五了。”
    “你没有资格投票。”徐嘉荣冷冰冰地说道。
    “我怎么没资格了？我可是……”她算了算，“再过十二年，我也是能行驶军团长权力的人了, 三百年后的军团长都有资格投票, 所以我也可以！”
    徐嘉荣：“……”
    徐嘉荣的拳头忍不住又开始痒了。
    虽然怎么听都有点强词夺理的意思, 可燕行归说得也没错。而且，燕行归毕竟是个战士，让一名战士被大家呵护在基地里，是对基地资源的浪费，也是对燕行归的侮辱。
    他们刚从外面回来，这会儿也不好马上安排下一次出征，定下了几件最重要的事情之后，大家便各自散去，休息的休息，做事的做事。
    封宙航紧跟在燕行归的后面，刚想喊住她，就忽然看到燕行归前面站了个人。
    那人身量已经很高了，却仍然带着少年稚气未脱的青涩和孱弱，他低着头和燕行归说话，表情有点淡淡的，可却掩饰不住眼中的喜悦。
    那是冉星河。
    封宙航想起了刚才开会的时候听到的事情，脚步也停了下来。他看不到燕行归的表情，可猜也能猜出来，这会儿她看着冉星河的目光肯定是让他心梗的那一种。
    算了，那就等等再找她吧。
    这会儿她肯定没心思搭理他，被随便应付了不但自己心里不痛快，更会被燕行归觉得自己碍事。他不是路德维希，做不出这种自讨没趣的事情。
    燕行归看着面前冉星河的目光确实非常复杂。
    面前的少年只有十七岁，俊秀颀长的样貌和燕行归记忆里一模一样，正是她对冉星河的印象最深的年龄段。可是他看着她的眼神却和记忆里完全不同。冉星河刚刚训练完回来，看到她的时候有惊喜和欢欣，他站在一段距离之外，尊敬却略显疏远地和她打着招呼，可却没有了记忆里的依恋和孺慕。
    燕行归知道这是为什么。冉星河算是基地里她的熟人中最执拗又纯粹的人，在他心里，现在的她不过是个拥有和他的姐姐一样记忆和外表的人，她像极了她，可却不是他心里认定的那个她。
    燕行归欲言又止地看着冉星河，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那件事。她是希望对方知道内情的，可看着眼前少年单纯懵懂的目光，又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些日子以来，也有很多新星历的打卡团来冉星河这边打过卡了，他们都默契地没说得太仔细，可这些人崇拜又激动的表现还是透露了冉星河的未来——他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人人钦佩，举世敬仰。
    可没人说过在这之前他必须要经历无数次生离死别，要在烈火之中把一颗柔软的心打磨得伤痕累累无坚不摧，然后才能站在那个位置上，并且在以后的人生中，他会把全部生命乃至灵魂都投入到无尽的寻觅和牺牲中。
    喉头的话滚了几圈，燕行归还是没有说出口。
    “训练结束了？”她笑眯眯地说道。
    “没有训练，最近在上课。”冉星河规规矩矩说道。
    “哦？你不是早就毕业了吗？都学了些什么？”
    冉星河的表情变得有点兴奋起来：“未来的老师在给我们补习一些四代机甲的知识，希望能早日建立四代机甲的生产线。现在已经讲到了材料学，里面需要的一些合金分布在猎户座，不过可以考虑替代品，目前……”
    冉星河说起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就滔滔不绝，燕行归之前也研究过四代机甲，他现在说的这些也勉强能跟上。她正认真听着的时候，冉星河却突然停了下来。
    “姐姐……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
    冉星河看起来有点高兴，可更多的却是不安：“以前的姐姐是不会听我说这些的，她总是让我自己去好好学习……现在的姐姐和以前不一样了，很温柔，也很耐心……”
    燕行归：“……”
    冉星河这意思，还是觉得她和他心里的那个燕行归不是同一个人啊。
    虽然说她温柔耐心她还是有点高兴的，可实际上，她燕行归从头到尾就没换人啊！
    她过去对待冉星河有那么不耐烦吗？！
    燕行归神情凝重地开始回忆起过去，越想她就越是心虚，面对冉星河的目光也越发愧疚起来。
    “星河，其实……其实我就是你记忆里的那个姐姐。”燕行归说。
    “我知道的，你和姐姐的经历完全相同。也许你对待你那边的冉星河是……”
    “不是经历相同，我说的是，我就是她，从来没变过。”燕行归厚着脸皮说道，“所以我对你，其实也是一直这样的。”
    冉星河有点呆愣地看着她，像是完全不敢相信她说的话一样。
    “我穿越了两次时空，一次是一年前的天海星战役，一次是之后的比邻星战役。具体的你可以去问徐军团长，”燕行归快速甩锅，然后强调重点，“我对你的态度，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我希望你能变得更加优秀，在未来的战场上能够获得更大的活下去的机会。只是，以前的我太年轻，只知道用冷漠逼迫你去学习，却忽略了你现在其实正是处于需要鼓励的年龄。”
    燕行归用自己经历了无数演技考验的真挚眼神望着冉星河：“星河，我希望你能变得优秀，可我更希望你能拥有广阔的人生。你还年轻，没有看过宇宙的壮阔，没有看过繁荣的世界是多么美好。我希望你能从只有我的世界走出去，走到连我都没有去过的地方。”
    很好。
    她乱炖鸡汤的水平依然没有退步，听起来连她自己都相信了啊！
    冉星河却好像没有听到她说的那一串话似的，仍然呆愣愣地看着她，许久之后，他才颤声道：“你不是……不是平行时空的姐姐吗？”
    “不是的，”燕行归摇了摇头，“我只是忘掉了一些东西……我去了很远的地方出了趟差，现在我又回来了。”
    冉星河仍然在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表演的痕迹。
    他太熟悉燕行归了，刚才他一眼就能看出她又是在乱炖鸡汤，可是现在，她却没有任何伪装的痕迹，甚至看着他的目光，也和当年一模一样。
    那时候她把他从虫族的利齿下捡了回来，徐嘉荣没空照顾他，他生了场重病，等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床边少女那双金色的眼睛。
    有点不耐烦，可却盛满了真实的关切。在所有人都已经麻木面对生死的战争年代，那是冉星河生命中的一道光，重新点燃了他已经熄灭的希望之火。
    “姐姐……”他喃喃着，“你真的回来了吗？”
    “嗯，真的回来了。”燕行归重复着，“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他的眼里渐渐蓄满了泪水：“不会再离开了吗？”
    “……”
    燕行归是想下意识保证不会再离开的，可她突然想起了通过星际博物馆第一次和冉星河通话时，少年那句仿佛恨之入骨的“骗子”。
    她的沉默让冉星河突然慌张了起来：“姐姐，难道你还要离开吗？”
    “我……不能保证。说实话，没有人能保证不会离开。”燕行归实话实说道，“我会有很多次出征，有可能会战死，就算没有死在外面，我的年龄也比你大，还是会比你先一步老死。你让我保证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这不是在鼓励我骗你吗？”
    冉星河沉默了下去，他不说话，可从他绷紧的腮帮子燕行归仍然能看出他不开心的情绪。
    还是个孩子啊……
    燕行归感慨着，仍然尽量温柔地安抚他：“星河，你要明白，相遇只是生命给我们的短暂的馈赠，分离与告别才是生命的永恒。我希望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能快乐而坚强地活下去，去追求你喜欢的东西和更精彩的人生。”
    她自认为已经足够温柔了，可冉星河却好像仍然被刺激到了一样。他第一次用一种充满攻击性的目光看着她，尖锐地喊道：“可是你也不是这样的！”
    “你这样教育我，可是姐姐你其实不是也想要永远不会分离的感情吗？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你不答应封宙航或者路德维希？！”
    “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要求我能做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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