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天,苏时意却知道了这一切。
他有无数种方法威胁她忘记这个秘密,他也的确应该那么做。
从始至终,都不曾有过一个人问他。
生活在一个失去色彩的世界里,害怕吗?
难过吗?
她问,殷延,难过吗。
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好像就这样措不及防地被人撕开了。
心口也像是被什么肆意冲撞开,塌陷得一塌糊涂。
殷延的手背越来越收紧,因为极力隐忍着什么,他的气息越来越沉,眸色浓得像此刻化不开的夜色。
苏时意微吸一口气,轻轻摇头,有些语无伦次道:“没关系的,看见颜色不一定非要用眼睛的,我们福利院里有很多孩子也看不见颜色....”
她平日里八面玲珑,此刻的安慰却显出些难得一见的笨拙,笨拙的可爱。
忽然,苏时意不知道想到什么,低头去翻身旁的包,从里面掏出一支随身携带的滚珠香水。
她把盖子打开,在手腕轻轻涂抹两下,又在空气中扬了扬,挥洒掉酒精味。
苏时意坐在花坛上,被迫仰着头去看他,脖子都累得有点酸。
她有些吐字不清,像是撒娇似的道:“你快弯一下腰....”
她今天精心打扮过,五官在照片里就已经足够精致,近看更是。
殷延喉结轻滚了下,却依她的话,微微俯下身,凑过去。
随着距离拉近,她手腕上清淡的香气钻进鼻腔,丝丝缕缕的,融在晚风的气息里。
她今晚喷的是玫瑰味的香水。
花香像是在嗅觉和五感里炸开一朵烟花,广藿香的辛辣混合着玫瑰浓郁的甜香,仿佛能让人在眼前看到一株盛放的玫瑰,红得潋滟的花瓣脉络分明,茎部的细刺耸立着,又像是荆棘丛里绽开的花,神经末端轻颤,纵容嗅觉在眼前铺开一副浓墨重彩的画。
危险,却又吸引人不自觉地靠近。
见殷延不说话,苏时意语气期盼地问他:“能闻得到吗?”
因为距离过近,殷延能无比清晰地看清她如水般的双眸,还有眼尾那颗细小的痣。
“是你前几天送我的玫瑰花的颜色,和我身上裙子的颜色一样,红色的.....”
云层渐渐散开,莹白的月光穿透云雾照射而下,笼罩在她白皙的脸庞上,镀出一层朦胧的光晕,浮动的晚风也在此刻停滞。
苏时意醉眼朦胧地望着他,思绪已经不清:“你看到了吗....”
殷延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掌心光滑细腻的触感微微蔓延开来,让他心口猛跳。
温度一寸寸递过来,他哑声答:“看到了。”
好像能看到,荒芜干涸的世界里,有什么情绪,在这个黑夜里,悄无声息地破土而出。
以一种无法遏制的速度,在心底生根发芽。
第30章
傍晚十点。
唐禹创投公司大楼顶层办公室内。
吴建海靠坐在真皮沙发上,看着落地窗旁站着的身影,抬了抬眉毛。
“唐少,听说你今晚还去参加了殷氏集团的酒会,该不会是要倒戈吧?”
唐子骁低头看着脚下霓虹夜色,慢条斯理地晃着手中的酒杯。
“吴总没听过一句话吗?”
他轻笑,语调散漫:“想要打败敌人,就必须得先接近敌人,找到弱点,才能一击即中。”
话落,吴建海愣了下,思考着他的话。
唐子骁虽然看着一副二世祖的样子,但手段确实阴狠。
能用安插在殷氏集团的商业间谍把这次的地皮抢到手里,说明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而且有胆子,也有野心。
这也是为什么吴建海选择和唐子骁联手,想要一举把殷延拉下位。
现在殷宏镇已经全部将殷氏的权力放给了殷延,但殷延在殷氏集团的股份却不是一家独大,殷子墨和林沁晚也占走了一部分。董事会握着的也不少,所以从某种程度来说,殷延虽然有管理权,但只要董事会集体反对抗议,殷延的位子也没有外表看上去坐得那么稳。
既然已经上了唐子骁的贼船,他也没办法半路中止,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唐子骁身上。
吴建海清了清嗓子,想起什么,又迟疑开口:“话说唐少,之前你跟我说,殷延是色盲这件事,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话,这么大个事儿,在公司里这么些年也没传出过什么风声啊.....”
唐子骁神色自若:“八九不离十吧。前几天司宴托关系,悄悄联系了一个英国有名的眼科医生。之前在美国上学的时候,我也隐约听到过有人传,在眼科医生的私人诊室里看见过殷延,只是一直找不到证据罢了。”
吴建海:“那既然他们消息封得这么严实,这么些年都没透过一点口风,我们怎么能找到证据证明他有这个毛病,没法继续管理集团?”
这时,手机震动一声。
唐子骁打开手机,屏幕里,苏时意的电话和微信号已经被发了过来。
他复制到微信里,打开搜索,点击添加。
吴建海又开口:“哦我倒是听说,前几天晚上,有女人进殷延办公室来着.....”
“你要做的只有尽可能拉拢好现在董事会里的成员。”
唐子骁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目光若有所思地盯着手机里苏时意的微信头像。
“至于其他的,我自有办法。”
*
次日一早。
太阳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刺得苏时意从睡梦里悠悠转醒。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是宿醉之后的反应。
缓了两秒,忍过那阵眩晕感后,苏时意转头环视了一圈,发现自己居然在家里,而且还是在自己的床上?
不对,她怎么回来的?
苏时意刚一低头,就发现自己还穿着昨晚那条裙子,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身上那条高定礼服裙已经布满了褶皱,被她当成睡裙穿了一晚上。
心肌梗塞了。
十八万就这么睡没了。
苏时意深吸一口气,心如死灰地下床,准备去洗漱。
刚一出房门,她一抬眼,就看见搭在沙发上的那件西装外套。
很眼熟,好像是殷延昨晚穿的那件?
苏时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拿起那件外套。
脑中忽然浮现出断断续续的画面。
沾染着温度热意的外套被轻轻盖在他身上。
温柔到甚至不像殷延能做出来的。
——“殷延,你是不是看不清颜色啊?”
——“是。”
他竟然就这么告诉她了?
清醒了之后,苏时意手一抖,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他就..这么信任她不会说出去吗?
不知怎的,她的心口又升起一阵说不清的情绪。
好像..有点心疼,又有点难受。
那殷延的色盲,又是什么事导致的呢?
如果说是基因遗传,殷子墨又没有这样的缺陷。
那就有可能是外力导致的?
苏时意左思右想,宿醉之后的脑子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这时,沙发上忽然传来手机铃声。
她循着声音,找到沙发夹缝里的手机。
殷延打来的电话。
殷延:“起了?”
“嗯...”
想起昨天晚上断片的记忆,苏时意莫名有点不自然起来。
她张了张唇,没话找话:“是你昨晚把我送上来的吗?”
电话那边传来窸窣声响,紧接着,他的声音终于响起。
“不然呢?”
殷延顿了下,淡淡补充了句:“看来你对你酒后的四肢协调能力很自信。”
“........”
什么叫她对自己的协调能力很自信?
说得好像她喝多了就没法自己走路了似的!
此时的苏时意并不知道,昨晚她确实不是自己走上来的。
但殷延也没指望她能想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