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杉伸手拦车:“我叫车送你回家。”
乐有薇脑子一团乱:“我不想面对郑好。”
秦杉惊讶:“为什么?”
乐有薇没吭声,秦杉回头看身后的酒店:“要么在这里住一晚上?”
不回家也不行,太像出于心虚而逃避。乐有薇吁出一口闷气:“吃得太晚了,我走回去吧。”
秦杉低头看乐有薇的鞋子,是平跟鞋。在会场时,叶之南一走,郑好就从包里掏出一双折叠鞋,让乐有薇换上,它是芭蕾舞鞋样式,很轻便,乐有薇车里常年备了两双轮换。上次玉器杂项拍卖会,乐有薇说站得脚疼,郑好记住了,昨天就备上了。
秦杉问:“今天这么累,不困吗?”
乐有薇摇头:“不困。你去休息吧。”
秦杉想和她多待一会儿:“我也不困,我想送你回家。”
手机导航显示,从云豪酒店到家里有6公里的路程,走回去,郑好该睡下了吧。乐有薇发信息:“我和秦杉散步回家,早不了。你不用留门,我带了钥匙,你先睡。”
到家休息一晚,一定能想出应对之词,天大的事,都等明天再说。
街头人迹稀少,乐有薇本来开着手机地图,但秦杉方向感很好,她收起手机。秦杉从背包里摸出两支巧克力香槟,一人一支:“还有一支我先背着,到家再给你。”
那天送完玉蝴蝶发卡,回江家林路过超市,秦杉去买巧克力香槟,想在今晚送乐有薇,货架上只剩三支,他都拿了。
今天早晨出发的时间太早,超市还没开门,庆功宴上人多,秦杉就没拿出来。这会儿见乐有薇不快乐,他想也许香槟能让她开心一点,她第一次去江家林那个傍晚,说过很好喝。
乐有薇和秦杉碰了碰酒瓶:“别人送花篮,你送香槟,都是祝贺。”
秦杉下意识向她头上的玉蝴蝶发卡望去,乐有薇笑了:“我珍惜礼物的方式是立刻享用它。”
两人边走边喝香槟,东扯西拉,乐有薇平静了些,聊起秦杉拍下的那件《猫头鹰》。
《猫头鹰》是梅子的作品,画面是一只猫头鹰,它栖息在梅花树干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歪着脖子咧嘴大笑,闭着的眼睛是一片粉色梅花,活泼泼的童趣,得到小朋友们的喜爱。秦杉和小朋友的家长们争夺了好几轮。
在乐有薇看来,《猫头鹰》是所有绣品里最有趣味的,还结合了梅子的经历。她夸秦杉艺术感很好,秦杉说建筑、艺术和历史分不开,大学期间,他和同学流连于艺术展览,读书会和艺术节,乐有薇随口问:“为什么会读建筑专业?”
秦杉沉默片刻,说他父亲做这一行,小时候,家里有大量测绘工具和建筑图纸,他因此对建筑产生兴趣。乐有薇只知道他很小就被母亲带去美国,问:“你爸现在怎么样?”
秦杉神情有抵触,乐有薇一下子就想起送甘蔗那次,他说过不确定有没有兄弟姐妹。他父母一定是离了婚吧,她正后悔多此一问,秦杉说:“不知道,我没有过问他的现况。他有外遇,母亲和他离婚,我们去了美国。母亲去世第二年,他想接管我,外公外婆问我见不见他,我说不见。”
秦杉说得很慢,往常他从不对人提及这些,但乐有薇敢于在台上倾诉往事,他也想对她坦诚。
乐有薇问:“你们没有再见过面吗?”
秦杉回答:“他见过我,很多次,我都能感到他在不远处。”
天边,黑云涌动,秦杉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是在难过吧。乐有薇说:“你妈妈选择离婚,带你离开,她很坚决。”
秦杉摇头:“她也挣扎过,和外公外婆长谈过,我听不懂。长大后,外婆告诉我,母亲说她的时间很有用,不想消耗在家庭纷争上,但是和父亲继续生活,就不可避免,但这不是她要的生活方式。”
乐有薇停住脚步,笑看秦杉:“她自我认知很强烈。”
秦杉笑了一下:“她说过,她拥有很高的个人价值。”
乐有薇神往那无缘谋面的科研工作者,伸过酒瓶,跟秦杉的碰了碰,脸上漾着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是一汪水。这样气质的人,出身一定很好,后来才知道,因为你有那么好的母亲。”
江家是做珠宝的,他们经常夸上好的翡翠“水头好”,秦杉对一汪水的说法不陌生,乐有薇用来形容他,他心跳漏了一拍,只想抱她亲她。但不能够,亲吻是恋人之间的行为,上次在乐有薇办公室,没忍住,唐突了她,不能再这样。
乐有薇说:“你对妈妈的称呼是书面语,你很尊敬她。”
秦杉低声说:“我一遍遍喊她,可她再也醒不过来。那之后,我发不出那个音节,所有音节都发不出,治疗几年才好转。”
那天在车上,秦杉说他口头表达有障碍,原来因此而起。乐有薇抬头看秦杉,清水双目盈盈有泪,秦杉心中一慑,又想去抱她,死死绷住脑中那根弦。那个穿蓝衬衫的的男人,曾经是乐有薇的未婚夫,是做错了事,才失去她了吧?所以自己得忍住冲动,不能做错任何一件事。
两人穿街走巷,走过高高低低的天桥和桥洞。乐有薇不再问秦杉的家事,他愿意对她敞开心扉,但她不想再让他回忆不愉快的往事,换了话题:“那罐老枞水仙好喝吗?”
“好喝,每天都喝。”在乐有薇办公室喝茶那天,她说有想在一起的人,秦杉苦涩道,“小薇,我看到叶先生找保安要话筒,可你阻止了。你明明说过,想跟他在一起。”
秦杉竟然看出来了,乐有薇叹声气:“你很敏锐。”
秦杉说:“对你的事是这样。”
乐有薇仰起头看天,一弯残月,星子很亮:“猜猜看,为什么不让他说话?”
秦杉答道:“今天晚上是公开场合,但感情是两个人的私事。求婚不能是被架上去的,有天很想说,就说了,我想是这样吧。”
秦杉说得头头是道,显得很情场老手的样子,乐有薇笑了起来。可秦杉转脸就把自己给说难过了:“但是……那样的时候,他不该听你的。”
乐有薇说:“他只能听我的,因为郑好喜欢他。”
秦杉越发感觉苦涩:“我以为江天和你在一起,但即使那样,我也不能因为江天,就不去正视自己的心意。”
乐有薇苦笑:“不一样。以江天的性格,以及他对我的那点喜欢,不会影响你俩的关系,你一定也知道。但是郑好只喜欢他,喜欢了7年。”
那人的风采,过目难忘,秦杉理解郑好,他用英语喃喃道:“他俊美如阿波罗。”
乐有薇慢慢说起往事。初三年级,外婆病重,夜里总咳嗽,她一整晚都睡不着,陶妈妈让女儿收拾床铺:“快要中考了,乐乐得睡得好一点。”
再然后,外婆去世,乐有薇正式搬去郑家住。有次她想起夜,听到郑爸爸陶妈妈还没睡,絮絮地商量谁家孩子的满月酒不去了。
收留乐有薇,从不是他们说的“多双筷子的事”。秦杉一桩桩听着,乐有薇轻声说:“我师兄那么好,不跟他在一起,我不是人。可是跟郑好爱的男人在一起,我也不是人。”
乐有薇声音极轻,像在梦呓,秦杉完全明白她进退两难:“小薇太想把每件事都做好了。可你自己的心愿呢?你会伤心,叶先生也会伤心。”
街边的路灯周围,一群飞蛾在扑火,乐有薇叹口气:“郑好对他是执念,只求得到他,但我会想得到之后,该怎么处理周围的人际关系,我什么都不想失去。现在我被诱惑,很挣扎,很软弱,我不喜欢这样的我。”
路灯光照在乐有薇沮丧的脸上,秦杉想不出怎么安慰她,只能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小薇,我是希望你吉祥如意,可我也想和你在一起,也很困惑,很软弱。但是神都免不了有阿喀琉斯之踵,挣扎是人之常情吧。”
乐有薇不说话了,小小地咬住唇,像一只在月光下发着呆的小蝴蝶,秦杉安静地陪她走了一阵,小区到了。
第67章
乐有薇停下,慢慢悠悠喝光酒,再一看,秦杉一瓶早就见了底,她笑眼一弯:“小子酒量见长。”
她又笑得像浪荡子,带着痞劲,坏在了心尖上。心头暗藏的火在煎熬着秦杉,他脑中的弦极力绷紧,拿过乐有薇的空瓶子,跑向旁边的垃圾桶。
乐有薇袖着手看了看天,月亮隐进云层里。有些话,藏在心里太久了,跟秦杉说一说好受多了。
一起向11号楼走去,郑好竟还没睡。阳台上堆满了从花篮拆下的鲜花,郑好正分门别类插进各种容器里,秦杉忧急起来:“你还得面对郑好。”
郑好看到两人了,乐有薇冲她挥挥手,对秦杉说:“你以前说羡慕我会说话,其实很多时候,会说话是会说谎。我有办法混过去。”
真想和她走遍万里长街,不让她去面对内心的折磨,秦杉心绪烦乱:“如果有天郑好找到两情相悦的人呢?”
“你说得对,我自己的心愿呢?这件事取决于我,我不想把人生建立在别人放弃或成全上。”乐有薇自言自语,“我这个人,道德感不强,肯定会选出最有利自己的。”
秦杉笑出声,乐有薇看看时间:“已经是明天了?上午我很忙,你们吃完午饭再走,我去送送你们。”
乐有薇长发绾起,轻灵干练,秦杉站着没动,下次见面,她是不是就跟叶先生出双入对了?
“那……上去歇歇脚再走吧。”乐有薇快走几步,按亮单元楼门口的灯,回头小声说,“脚步轻一点,这几天是高考季。”
乐有薇喝了酒,面色酡红,嘴唇湿润,泛着光,像花瓣一样。真想做一只蝴蝶,在那上面停一会儿,轰的一声,秦杉脑中的弦断了,猛然把她拽进怀里。
秦杉的动作强有力到不容抗拒,乐有薇迅速地一头扎在他肩头,不让他亲到。秦杉后背冒出层层冷汗,青春时期,他被教导接吻前要询问对方,我可以吻你吗,但是那天在乐有薇办公室,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就亲下去了。这是冒犯,他为此不安过,此时他张了张嘴,却问不出来。
乐有薇在为另一个男人伤着心,不可能答应。秦杉很清楚这不合时宜,冲郑好的态度来看,乐有薇的前未婚夫一定做过很糟糕的事,而且没能得到乐有薇的原谅,她连一句话都不跟他说,自己不能犯错。
乐有薇被抱得透不过气来,使劲挣了挣,秦杉视死如归,紧紧地箍着她的腰,绝不松手。
乐有薇轻叹一声,呼吸掠过秦杉后颈,他全身如被电流窜过,血液滚沸。在乐有薇面前,想要自恃克己,太难了,他做不到。
两人交颈相拥,密不可分。秦杉心跳如鼓,汗出如浆。乐有薇也觉得热,扯了扯衬衫领口,想透透气,秦杉整个人都一僵,情动了。他大窘,如芒刺在背,但松开手吧,他舍不得,难堪地说:“即使……这样,我还想再抱会儿。从明天开始,又见不到你了。”
秦杉身体绷直,声音紧张得带着喘,乐有薇暗笑,这种话,说出来干嘛。她问:“你有多高?”
秦杉的声音在抖:“1米83。”
乐有薇说:“只比你矮10公分哦。”
乐有薇语调又软又糯,秦杉放松了些,一低头,却望见她低垂的脖颈。她身穿的廓形衬衫领口很大,在看到内衣带子那一刻,秦杉心跳骤停,拼命凝聚神思,想找些话来说,想到却是乐有薇在拍卖场说过的话:“大海为什么是绿色的呢?大海是红色的。”
当时,秦杉很想像现在这样抱着她,把所有安慰所有力量都给她。失了火的大海,让你失去父母,若在那时认识你,就陪着你哭,给你吃巧克力,拉着你的手去看荷塘,满池都是碧绿的荷叶,你不会写碧字就不写,郑好陪你错,我也陪你错。
突然之间,泪意争先恐后涌上秦杉眼眶。乐有薇颈边隐有温热的湿意,她心里微震,抬起手,从秦杉脸颊摸上去,摸到眼泪。
秦杉哭了。成年后的泪水只和乐有薇有关,一次是看到她被张帆绑缚时脚踝的勒痕,一次是看到江天和她拥抱,一次是现在。前两次都能忍住,可是今晚,小薇在盛会上被人发难,在为叶先生心伤,还得回家面对郑好……
乐有薇轻轻问:“为什么?”
秦杉哽声说:“羡慕郑好,她认识你那么早。”
乐有薇笑了:“你也不晚,也是自己人。”
乐有薇说话时,头发蹭到了秦杉脸颊,他一颤,脸如火烧,心上发痒,像吞了一只蝴蝶,在胸腔扑腾乱飞。他想舔舐她脖颈那片柔腻,想噬咬,想吞没……
为了阻止这可怕的想法,秦杉腾出右手,摸向乐有薇盘起的发髻,摸索着解开。玉蝴蝶发卡吧嗒弹开,一头秀发纷扬而下,铺满乐有薇肩头,遮住了那撩乱人心的肩颈。
乐有薇挑眉,小子大胆。秦杉把发卡别在自己t恤一角,双手抱她更紧,整张脸都埋进馨香的发间。
江天曾经说,美人当然要兴风作浪。此刻,秦杉仿佛就置身于海浪中央,隐隐晕眩,他情难自已,亲吻着乐有薇的头发:“小薇,你今天特别好看。”
他拘谨地颤抖,话却说得直率,乐有薇仍挣不开他,秦杉继续说:“又好看,又善良,又聪明,在台上发挥得完美。”
乐有薇听得笑了一声。小时候,爸爸妈妈总夸她,薇薇学会洗菜了呢,真能干;薇薇又考了80分,真聪明;这个月要给薇薇买小裙子穿,薇薇穿裙子像小公主……
如今做了一件堪称得意的事情,多想听到爸爸妈妈的夸奖啊。乐有薇笑道:“你看到的是我比较好的一面。其实一半一半吧,自私自利,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乐有薇的语气有些戏谑,秦杉说:“严奶奶她们都不会这样认为。”
乐有薇说:“我这一行,经常摧眉折腰事权贵,我也都从了。但也想做点漂亮事,至少台上那一会儿,他们得听我的。”
乐有薇语声如撒娇,秦杉满腔渴慕,明天就要告别了,他抓住她的手,贴在他腰间,他喜欢环抱她,想被她这么抱着。
屏息以待长达几十秒,乐有薇手掌慢慢贴合上来,环住了秦杉的腰,哭过的小老虎让她有点心软。
最包容的姿势,化掉了一颗心,秦杉胸腔血潮汹涌:“你会抱夏老师吗?就是晚上坐我旁边那个。”
这真是个新鲜的问题,以至于乐有薇还反应了一下:“我和夏至是很好的朋友,无关风月。”
所以也就是说,我们之间有风有月?秦杉郑重地喊她的名字:“乐有薇,我喜欢你。”
乐有薇静默了。总有些人,你想对他好,但没法做到他期待的那样好。她对郑好也是。
头顶的灯光一晃一晃,晃在了秦杉的心上,他缓声说:“小薇,我是在表达自己的想法,没有别的意思。希望不会让你困扰,因为你有你的意愿。”
乐有薇觉得欣慰:“你的表达很流畅,我很高兴。”
“你让我慢慢说,那天对我很特别。”秦杉咕哝道,“你一次次来到我身边,你就没有给我放下你的机会。以后不能再这么要求我,我也有我的个人意愿。”
乐有薇趁他整个人都松懈了,松开圈在他腰间的手,快速脱离他的怀抱,顶着他热辣的视线,走进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