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上床睡觉,是凌晨三点多。
床头柜上的小灯灭了,屋内漆然而安谧,能感觉到耳侧渐渐沉稳均匀的呼吸。
蔡莞枕在一旁,却没有半分困意。
她辗转几回,最后脑袋是垫在自己的胳膊上的,人侧向他,视线也落到他身上。
眼睛适应了黑暗,昏眛中,大致能看清男人五官面容的轮廓。
她仔仔细细地盯着,想的是客厅茶几上那一份份文件资料,是他哄睡她以后,又起来忙;是今夜阳台上,她第一回 看他如此落寞的身影,是今天刚见面时,她看到的,他的倦怠模样,她听到的,他的哑透了的嗓音,还是方才他说给她听的话——
“还有个我,你要不要?”
不确定、犹疑、也带着期待。
他望向她的那双眼里,也是真的在惧怕。
蔡莞看得心疼,想抱他,于是就抱了。
只是在当下的一瞬间,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此时此刻,她突然发现她其实有更重要的想说。
什么呢?
寂静中,小姑娘的手指在描摹着男人的五官轮廓。
从英隽的眉骨,慢慢往下,深邃的眼,沿着高挺的鼻,再到她刚才还亲过的唇,虚虚地,腾空这样绕了一圈,而后又重新回到原点。
有她的声音在他耳边:
“其实从来没有觉得你不好看,从小到大,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帅的。”
“恋爱游戏里谈的那些根本不算男朋友,真正有过的男朋友,只有你一个。”
“还有——”
她顿了下,缓缓挪动的手指恰好在他唇边,很轻地碰了下,是柔软的。
跟她胸口这颗正在鲜活跳动的心一样。
“还有,”她说,“是我先喜欢的你,很早,你刚搬过来那会,就已经喜欢上了。”
这是告白。
是她从未与他言说过的。
“所以,那天我在病房外听到你的话,走在街上就没忍住掉了眼泪。”
“所以,就算你还不喜欢我,*t 那晚在公寓的楼道,我也告诉你,我是真的很开心能和你成为邻居,”
“所以,感冒已经好了,我也不想摘口罩,从这里搬走的时候,也没舍得当面和你说‘再见’。”
所以……
还有好多好多个“所以”……
所以和他谈恋爱之后,她常常爱用直白的言语嫌弃他的长相,给他洗脑,她是屈尊才和他在一块的,所以她喜欢鼓吹标榜游戏里的那些男友,表示不差他一个,所以她惧怕异地恋,害怕有任何可能因素将两人分开……
这些曾经让她讳莫如深避之不及的,如今却成了她真心祈祷期盼他能听见的话语。
她不想,他再像今夜那样问她,“还有个我,你要不要?”
她不想,他因为某些在她看来并不重要的,自我苛责,妄自菲薄,变得消沉,也试图耗尽心力,力挽狂澜。
她想,也只想,让他知道她有多喜欢他。
喜欢到,那些附属于他这个人的名和利,都只是旁枝末节。
她一点,一点也不在意。
蔡莞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把这番告白亲口当面跟他再说上一遍,如果有,那她想,那会的她,也肯定不如方才这样自然大方,支吾别扭、脸还红,说不定被他随口逗几句,就被气到,什么也不愿意说了。
她这个人,脾气秉性惯是如此。
可又不甘前功尽弃。
于是在这个夜晚,看着黯淡中男人的清隽轮廓,她很没出息地跟老天爷要了一个愿望。
许愿——
今夜他能做一个梦。
梦到她,还有独属于她的那场暗恋。
-
蔡莞跟公司只请了一早上的假,也就是说,下午就要到岗,得早起赶高铁。
没睡饱觉,蔡莞从早上被喊醒,吃早餐,再到被送上去出租车,脑子一直懵懵的,感觉还在睡梦中。
直到司机师傅刹车一踩,车子在目的地停下,人才彻底清醒过来。
人潮熙攘的进站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场景。
蔡莞怔了怔,身侧车门忽然被打开。
她看到许柏成站在车外,手里拿着的是她那只背包,正在等她。
她回过神,下车,鼻子被男人勾了下,许柏成指了指手里那只包,吸引她的注意力:“今早去药店买了点感冒药,给小姑娘放包里了,回去记得吃。”
蔡莞腮帮子鼓了股:“哦。”
入站口这里人多,公共场合,她也没好意思拿额头去碰他的。
手背伸过去,用力贴了贴,大概是他身体素质不错的关系,就算昨夜熬夜,当下也没在烧了。
她抬起的胳膊垂下来,顺手把他手里的包接过来,接近检票的点,该走了。
不舍、依恋种种心情缓慢地填塞着整颗心脏。
不想分开,就是不想分开……
打电话那晚那种无处安放的情绪,又措不及防地涌了上来。
又慌又乱,不知道这回分开会多久,也不知道下回见面又是什么时候。
她看着他,想提,可也记着昨夜的一幕幕,不愿再给他施加*t 压力,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他似乎能看出她的意图。
“没什么。”趁着最后的几分钟,她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就想问问,你昨晚睡得好不好?”
“还不错。”
“有做什么梦吗?”她又问。
“什么梦。”
这个回答,俨然就是没梦到……
失落感又增加了一点点,不过,也是在情理之中。
蔡莞努力地弯了弯嘴角,冲他笑起来:“好长的一个梦,我昨晚梦到了。”
“嗯?”
“讲不完。”她说,“下回见面,下回见面我说给你听。”
“也行。”他也笑,揉揉她脑袋。
两人一直呆到最后一分钟。
许柏成目送蔡莞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入站口,最后在视野中融为一个小黑点。他站在原地,没抬步离开,手往裤兜里摸了摸,是想找烟。
可没找到。
唯一买的那包,被小姑娘收走了。
靠烟麻痹情绪这种习惯,不太好,他戒掉很多年,才不过几天又被养了回来。
所以这会没烟,闷在心里的所有,也都压不下去。
是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眼前是挤着乌泱泱人群的高铁入站口,是乘着铁路往返北都的必经之处,是昨天和今天小姑娘为了见他,都来过的地方。
在这里,在这个充满他们离散相聚的地方。
渐渐地,耳边出现声音。
林宇恒和他说:“嫂子那天晚上一接起电话,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异地恋好难,她不想试了。”
异地恋好难,不想试了。
可当着他的面,她绝口未提,刚刚明明眼底也翻涌慌乱,嘴上却还在说着:“下回见面,下回见面我说给你听。”
压抑感充斥着四肢百骸。
跟着,他想起的是这段时间为了那些在他看来十足重要的,对小姑娘来说更是一种保障的,参加比赛,奔波辛劳,也因此,因为现下他这薄弱的家底,缺少底气,在通讯工具的这头,面对她是反复的踌躇,刻意的回避。
也想起,昨夜的小姑娘。
他没睡着,闭着眼,感受着她的手指在描摹他的轮廓,也在寂静中,把落在耳边的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说,在这之前,她还有什么话没有亲口与他说过,那么他想,一定是告白。
小姑娘性子扭捏,口是心非是常态,嫌弃他长得不帅,爱拿游戏里的五个男朋友做文章,不会把喜欢他这件事宣之于口。
他过去期盼过听她说这些,可昨夜过后,不以为然。
只觉得不舒服,真的很不舒服。
听着她在吐露心声之后,在黑暗中虔诚地双手合十,低声和老天爷许的那个愿望——
“希望他今晚能做一个梦。”
“梦到我刚才的告白,梦到我有多喜欢他,梦到我不介怀那些附属于他的身世条件,无所谓他的家境是否殷实优渥,在意独独他这个人,也只有他。”
“如此,他无须凭借,也能无惧无畏。”
还有最后的那句押注。
“如果愿望成真的话……我们再异地*t 恋一年也行……”
“但只能异地恋……不能分手……”
这个自己都满腹心事,却为了他,什么也闭口不谈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