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劲地说, 在公司那两个没家教的小丫头是如何如何顶撞她,如何如何不把她放在眼里,岑家现在真是不如从前了,连她也被人看不起了。
不时地嚷嚷着头疼、心口疼, 自己一把年纪了, 还要遭这种罪。
岑绾秋就坐在对面, 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听她嚷嚷半晌, 才接一句:“您没事去公司闹什么。”
老太太一下炸毛,炮火转移到她身上:“你还有脸说!你怎么当妈的?梁家都把人插在你眼皮子底下了, 你都不知道, 让她有机可乘, 又来祸害我们晏驰!梁家那两父子真是险恶, 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不死心,千方百计地非要与我们家攀扯上。我们岑家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门外响起车声,佣人小跑过去看了眼,喊道:“是晏驰少爷回来了。”
老太太的鸣冤叫屈这才打住。
佣人打开大门,外面细密的雨丝还在飘,倾斜着扫进檐下。
天阴, 万物都蒙上一层灰色。徐晏驰没有撑伞, 穿过雨幕大步走上台阶。
他进门, 径直走入客厅, 没有更换的皮鞋, 和沾了雨水未脱下的外衣, 都显示出他并不打算在这里久留。
岑老太太却没注意到这一点, 一见到他便说:“你来得正好。你什么时候又和梁家那个孙女搅和到一起的?你赶紧把她给我赶出去,别叫她待在你眼前,天天想方设法地勾引你。那是你的办公室,里面全是公司机密,她混进去能安什么好心?梁攸宁把她安插到你那,指不定打什么主意呢!她跟她那个爹一样,他们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徐晏驰停在茶几前,身上裹挟进来的水雾,在暖烘烘的室温下显出一种入骨的森寒。
“是我求了梁老三个月,费尽心思,才把她哄骗到我身边。”
老太太瞪圆了眼睛,难以消化这句话:“你说什么?”
徐晏驰对她尖锐的态度无动于衷,凛冽的嗓音甚至透出几分冷漠。
“您年纪大了,听力和记忆力看来都衰退了。七年前我就说过,别对我的事指手画脚。”
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我是你姥姥!管你那是关心你、为你好,能叫指手画脚吗?你这个孩子真是不识好歹!”
徐晏驰唇角凉薄地一扯,露出一个极具讽刺的眼神:“我想这几年我的态度已经够明显,我对岑家仅剩的情分,只是因为我妈姓岑。你这个姥姥,我从小就没认过。”
老太太被他的大逆不道震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抖着手斥骂:“混账!你这个混账!”
徐晏驰更混账地将手里蓝色的文件夹扔到茶几上,啪——地一声,清脆刺耳。
单方面通知她:“从今天开始,盛来会正式解除与岑家名下所有产业的合作关系,我在岑氏所持有的股份,也会全部撤资。”
老太太腾地一下站起来,嗓音在暴怒之下变得极为尖利:“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那么多合作项目,你现在叫停,就全打水漂了!不光是岑家,盛来也会赔进去大笔钱!”
“这点损失我承担得起。”徐晏驰垂着眼皮,因为淡漠而显得格外冷酷:“岑家承担得起吗?”
“我看你真是被那个女人蛊惑了,脑子坏了,鬼迷心窍,竟然为了她跟你亲姥姥作对!你真是混账!蠢材!愚不可及!你……你……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是岑家的孩子,岑家倒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从来都精致到头发丝的老太太,冲他歇斯底里地大叫,气得浑身发抖。
徐晏驰只冷眼看着她,像是生了副铁石心肠。
老太太朝岑绾秋大吼:“你看看你儿子!你看看他!你就让他这么对我?”
一直沉默坐在一旁、没有作声的岑绾秋,这时终于站起来。
徐晏驰对她这个母亲,总还是敬重、孝顺的,只要她开口,他总会听一些。
可是岑绾秋没有。
她站在徐晏驰身旁,对她一辈子从来说一不二、没人能违逆的母亲说:“妈,我提醒过你了,不要去插手他的事,你为什么不听呢?”
“这个时候你还说这种风凉话!他现在是要毁了我,毁了岑家!你养出来的好儿子,为了一个女人,连生他养他的亲人都不要了,要毁了我们!”
岑绾秋面上的神色复杂到难以说清,更多的成分是悲哀。
“我能为你做的,已经都做了。当初你阻拦我和攸宁,是要我救岑家,好,我为了你,把一辈子都搭进去了。现在岑家好好的,有晏驰帮衬,你极力阻挠他们,又是为了什么?你究竟是为了岑家,还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控制欲。”
老太太气得说不出话,重复地念:“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岑绾秋说:“对不起,妈,这次我不会再帮你。他是我儿子,我希望他一生遂心如意,他想要什么,我都愿意成全。”
“我看你们母子俩就是想把我逼死!”老太太两眼一翻,捂着心口仰倒在沙发上,哆嗦着呻-吟:“我心脏病要犯了……我要死了……”
岑绾秋无声叹了口气,扭头喊佣人:“小崔,叫救护车。”
徐晏驰没耐性看她表演:“够了。您一贯精明,如果还想保住岑家——”
他漠不关心地转身:“你知道该怎么选。”
-
梁橙睡了很长的一觉,那些从上锁的盒子里释放而出的记忆,给她编织了一场真实的梦境。
转学的那一天,她抱着新书,被班主任从教导主任办公室领走,去往教室的走廊,迎面遇到人走来。班主任叫住他,说物理竞赛有关的事。
梁橙抬眸,少年人高高瘦瘦,穿着白蓝校服,立在早晨最清亮的一抹阳光下。梁橙对上他目光,一瞬便移开。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徐晏驰。
徐晏驰的名字大名鼎鼎,梁橙转学过去没多久,就在无意间听说了许多有关他的信息。
他过于好看的长相、他稳坐年级第一的成绩、还有他显赫的家世。
知道他的身份后,梁橙对他有点排斥和回避,刚开始的几个月,从不和他说话,迎面遇见,就绕着走。
徐晏驰却总会在一些时候,不动声色地维护她。
她上课发呆,被老师点名才倏然回神,在同学的盯视下羞愧脸红。
老师正要发难,坐在附近的徐晏驰突然站起来,极高的身量,不着痕迹地侧偏,刚好挡住老师的视线。
老师问他怎么了,他说太困了,站起来清醒。于是老师的注意力被岔开,没再追究她。
她太不擅交际,刚来不久被班委缠住,让她答应去参加女生私下聚会,她难以拒绝。
徐晏驰这时候叫她一声,说:“你上次借的书我带来了,自己过来拿。”
其实梁橙没跟他借过书,那时她不懂徐晏驰在替她解围,不解地走过去,看着他把手伸进课桌,最后掏出一盒橙子味的糖来。
她愣了下,抬起眼看他,徐晏驰低头翻开练习册,随意道:“别人送的,我不爱吃。你不想要就丢掉。”
她没什么安全感,不太喜欢和人接触,转学一年多,都没交到亲近的朋友。
只有徐晏驰。
只有他有那样的耐心,一点一点、不厌其烦地、撬开她的保护壳。
从高二到高三,一年的时间,她才慢慢接受他的靠近,慢慢会和他多说一些话,慢慢在他面前、肯暴露出真实的自己。
她成绩还行,但也就还行,和永远年级第一、稳top2的徐晏驰,有不小差距。
爷爷对她的学业没有太高要求,让她不要有压力,量力而行。可是梁橙自己有要求,有不能告诉别人的压力。
她想向徐晏驰靠近,想和他上同一所大学,她默默地努力学习,没有人知道;徐晏驰也不知道。
也许他是知道的。
不用她开口,他就会帮她划好重点,教她最有效的学习方法,把一整本练习册上值得做的题勾出来。每次月考试卷刚发回来,徐晏驰会第一时间拿过去研究她的错题,比她自己都更上心。
她梦见有次徐晏驰给她讲题,她含了一颗糖在嘴里,徐晏驰讲到一半忽然停住,看着她嘴唇问:“吃的什么?”
梁橙有点不自在,回答说:“你上次给的糖。”
过了几秒,徐晏驰哦了一声,垂下眼把习题册翻了一页:“看起来挺甜的。”
梁橙脸发热,看他若无其事,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于是更羞愧,把头埋得很低。
徐晏驰用手指碰了下她额头,她下意识抬头,他说:“没事,就是感觉你快冒烟了。”
梁橙看到他眼里那一丝不明显的促狭,明白他是故意的。
那时梁橙在他面前胆子已经大了许多,她当下觉得自己不能输,强撑着说:“你又没尝过,怎么知道甜不甜。”
徐晏驰一愣,她已经顶着烧红透的脸,拿起书走了。
背影看起来很镇定,其实差点左脚踩右脚。
那种橙子味的糖果,贯穿一年多的时间,徐晏驰总会在她吃完之后,送给她新的一盒。
后来梁橙知道,那不是别人送的。
她还梦见那年恒和院里的樱花道。
她在某天感慨一句想看樱花,放学后徐晏驰带她去了恒和院。那时花期已经快要结束,满树粉花过了盛花期,风一吹便迎风飞舞。
他们走到樱花树下,一直小猫突然从树上跳下来,跑进花丛,枝叶抖落下来簌簌花瓣,落了他们满身。
徐晏驰甩了甩头,甩掉花瓣,看到她用手扒拉头发,伸手去帮她。梁橙仰起头看他,两个人的距离有些近。
当你沉浸在一个人的眼睛里,就会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意识不到一些事情的发生,等她回过神来,徐晏驰已经低下头,靠得很近了。
她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徐晏驰顿了顿,直起身偏开头,说走吧。他转过身,梁橙在那一刹拽住他。
她不想让徐晏驰误会自己是不情愿,于是抓着他的手,踮起脚。
可她够不到。徐晏驰站着不动,也不低头,垂眼看她独自在那努力,梁橙有点难为情,也有点尴尬,松开他就想要放弃。
下一瞬,就被徐晏驰提到路牙上。她一下子高了一截。
她下意识攥着徐晏驰的手臂,徐晏驰平视着她,慢慢向前贴近。
梁橙醒来时,出了一身汗。
可能是被子闷得太紧,可能是梦境太活跃,也可能是那种过电似的感觉。
头没那么沉重了,她在满是徐晏驰气息的房间醒过来,有种尘埃落定后的安宁。
她去浴室冲澡,没经过徐晏驰允许,擅自借了他的衣服穿。
穿到一半听到开门声,她一慌,赶忙提上。
徐晏驰许是没料到,开门看到她的样子,略微停顿一瞬。
他站在门口,拿着她放在玄关的手机说:“你有几通未接电话。”
梁橙睡得太沉,完全没听见铃声。上午的事情闹那么大,爷爷跟爸爸大概也收到消息了。
她走过去正要拿手机,徐晏驰却忽地将手抬高。
梁橙手落空,疑惑地看他:“你干嘛?”
徐晏驰单手举着手机,梁橙从他语气里听出几分算账的意味。
“你是不是应该给我解释一下。”
他含义不明地睨着她,一字一顿地念:“臭屁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