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鸟笼

    大概是累狠了,又吃了过量安定,舒澄澄睡得很沉,模糊感觉自己被霍止拖起来捏喉咙,他声调带颤,“你吃了多少?吐出来!”
    她吐不出来,垂着脑袋又睡着了,一连一天都不大清醒,一直断断续续地做那个梦,梦到她终于凿穿了玻璃鸟笼,玻璃天穹轰然化成碎片倾塌下来,砸了她一头一脸,她爽快疯了,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轻盈得像插了翅膀似的。
    她到第二天夜里才清醒过来,没力气起来,委顿在床上,头搭在霍止腿上,抬眼看去,霍止人瘦了一圈,脸色很不好,下巴上冒出点青胡茬,有些落拓。
    他轻轻抚着她的长发,“拿自己的身体跟我生气,不值得。”
    她把脑袋从他腿上挪下来,抱着枕头压住肚子,连日没正经吃饭,胃隐隐泛酸。
    霍止用勺子搅凉白粥,“李箬衡说你胃不好,再不吃饭真要胃疼了。”
    他一勺勺喂她吃粥,舒澄澄扛不过,吃下去小半碗,霍止又用指节蘸了清水,润了润她的嘴唇,“你从前没这样,是硬喝酒把胃喝坏的?”
    也许他是想告诉她跟着他就再也不用陪酒陪笑。她只说:“我想回东山客。”
    霍止没说话,目光沉沉,有些惊讶,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屈服了。
    舒澄澄又说:“我饿了。我不想吃粥。”
    霍止打电话让服务生送来衣物,服务生还送来了晾干的笔记本,纸页已经被压平整理好,干干净净,包括最新的画着闻安得家草图的那几页,全都完好无损。
    原来他去江上是干这个去了。她该感谢他还惦记着她的笔记本吗?
    她换好了衣服,霍止拉着她的手开车回东山客。
    家里灯亮着,沙发前的地毯上站着半瓶酒,沙发扶手上扣着《百年孤独》,原来霍止把她的书拿去看了。她站在玄关,恍如隔世。
    饭菜是她喜欢的粤菜,她低头安静地吃,吃得狼吞虎咽,霍止握住她的手腕一拉,轻声说:“吃慢一点。”
    她又吃了一大勺米饭。霍止接着问:“下个月我们出海,好吗?”
    她说:“好。”
    霍止终于松开了手,终于相信尘埃落定。
    舒澄澄吃饱了饭,上阁楼睡觉。其实她睡了很久,现在一点都不困,好在霍止这几天似乎很累,他应该睡着了。凌晨两点,她穿了件厚衣服,拿出刚刚从霍止衣服里拿到的车钥匙就下楼去。
    车停在门口,一台是刚才开回来的布加迪,另一台是他自己那台黑色奔驰。舒澄澄开了奔驰,手在打抖,钥匙半天没插进去,她翻了翻东西,找到盒自己以前放在车上的烟,抽了一支,等到手不抖了,才把车开出去。
    驶出27号,沿山而行,她踩了脚油门,飞快地驶离这个鬼地方。
    车沿着东山道飞速行驶,电话响了,她接起来,霍止开口就打断她:“停车。”
    她转过弯,踩了脚油门,轮胎擦地发出尖锐的响声。
    霍止忽然吼她:“停车!谁让你碰我的车?靠边停下!”
    舒澄澄使劲按喇叭催促前面的出租车,挂了电话,霍止又打来,她把手机关了,红枫叶黄银杏叶随风落下扑面而来,畅快清凉,她要走了,真痛快。
    她开了窗,叶片灌进车里,这才看见后面有台布加迪一直打着双闪,是霍止追了上来。
    她猛按喇叭赶开前面的出租车,打方向超车,前方是个下坡道,她没有减速,布加迪闪电般加速俯冲而下,一摆尾就停在她前方十几米。距离太近,舒澄澄来不急拐弯,本能地拐向路沿一脚刹车,随着惯性一头撞在车玻璃上,险些就追尾。
    前面布加迪没熄火,霍止下车快步流星走过来,手伸进窗户从里面拉开车门,“你干什么不好,非要大半夜开车走,你知不知道——”
    舒澄澄这才反应过来差点撞上山,悬起来的心脏猛然剧烈跳动起来,快要跳出喉咙,嗓子也呛了,伏上方向盘使劲咳嗽,咳得一身冷汗全出来了,霍止定了定神,弯腰拔了钥匙,解开她的安全带,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下来。”
    舒澄澄没动,哑着嗓子说:“我不回去。”
    霍止按着车门重复:“开门,下来。”
    她有一瞬间条件反射,差点想听他的,硬生生忍住,然后眼泪忽然掉下来了,她急忙抹了一把,“霍止,你换个人行不行?我,”她使劲揉了揉眼睛,“我受不了。霍止,我比死了还难受。”
    霍止半天没说话,漂亮的眼睛黑沉沉注视着她,山路上的月光剪出一轮清瘦剪影。
    她最后也没动弹,霍止架着胳膊几乎是把她拖下车,塞进布加迪,“砰”地摔上了车门。
    舒澄澄在车里闻出厉而川的香水味,找到厉而川的烟,吸了三四支,手始终在抖,也许是纯生理性的,因为刚才差点撞车,差一点就头破血流,或者也许是因为这下真的结束了。
    这一年的整个初秋,她困在霍止无形却密不透风的控制里,由于找不到自己而失去睡眠。现在霍止终于放过她了。
    舒澄澄回酒店狠狠吃了一顿饭,昏天黑地继续睡了一觉,午夜时分梦到自己又在那间房间里,跪在玻璃窗前,霍止从身后贯入,她又疼又急,窗外的江水奔流,水位越涨越高,像要漫过头顶灌进房间,她是个旱鸭子,真怕淹死。
    她出了一身冷汗,坐起来把灯全打开。
    四壁明亮整洁,没有满地狼藉,窗外安静,唯有肃肃风声。
    霍止放她走了,没有再步步紧逼。自由来得彻底而突然,一时之间不好适应。
    她起来吃宵夜,边吃边看手机上的本地新闻,早上霍川樱也来了江城,厉而川去机场接她,照片上两人都穿黑色风衣,风雨飘荡灰暗,盖不住沉甸甸的权势威望,媒体形容这两人是押对棋局的幸运大赢家。
    霍川樱,又一个故人。
    舒澄澄想过万一在东山客碰到霍川樱会怎么样,现在霍川樱来了,幸运的是跟她没关系。
    但是第二天,霍川樱来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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