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等院凤凰等了很久,按理说,他大可不必这样。
把规则发布清晰,之后的事情,是这群训练员的争夺,过程如何无所谓,他们只验收结果。
凌晨叁点一到,专门的工作人员就会准时在起始点清点各个训练员所获得的徽记,几辆汽车也已经提前在U-17训练营的门口等待今年垂头丧气的离去者们了。
这些事情,其实都无需他这个总教练来亲为。
但是,平等院凤凰从叁点就在起始点等候了,就像是提前预知到今年会有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一样。
得到徽记的49人,在叁点前就已经到达起始点了,清点结束后,成功留下的他们却没有全部回去休息。
对于越前龙马坚持要留在起始点等待这件事,大家觉得实属正常。
不过,德川一矢也坚持要留在起始点,等待最后一位“迟到者”的归来,就有点离谱了。
谁不知道,德川一矢和平等院凤凰几乎是相见两厌的关系呢?
越前龙马也很不解,德川这是和他哥当邻居还当出感情来了?
他之前也没发现他们有任何友谊的火苗呀,一起打个球,两个人都懒得多和对方说句话,形同陌路的样子哪有半点邻里之情。
工作人员把他们的便携椅留了叁张下来,平等院凤凰和德川一矢很有默契地各占了最左和最右的椅子。
越前龙马看这状况,压了压鸭舌帽檐,一边心里吐槽这两人的幼稚,一边坐上了中间的椅子。
他真的,挺担心龙雅的,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呢?
越前龙马心里早就打定主意,只等一个小时,如果一个小时以后都没有见到越前龙雅,那他就要自己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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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前龙雅回到起始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副格格不入的叁人静坐图。
越前龙雅知道自己已经迟到了,但是他依然走得缓慢,慢得坐着的叁个人都没注意到他的脚步。
越前龙雅一步一步爬上阶梯,在坐在中央的越前龙马眼中,有一个黑点上下浮动。
越前龙马不由得精神了起来——
真的是他!
越前龙马立刻站起来,向前跑去。
“哥——”
呼唤声戛然而止,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像个“迫切需要哥哥的弟弟”后,越前龙马硬生生把后边的字吞了下去。
太丢脸了,幸好这里留下的只有平等院和德川。
越前龙马变跑为走,双手插兜截住越前龙雅,两个人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越前龙马看了看秒表,嗤笑了一声,抬头挑衅对方:“迟到了40分钟39秒,是遇到了山里的女鬼了吗?”
问完之后,越前龙马惬意非常,悠哉等着哥哥的反击,没想到越前龙雅竟然作出了一副思索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的模样。
越前龙马脸上一黑,怎么,还真遇上妖怪了?
越前龙雅思索片刻,决定更正一下他的可爱弟弟刚才的说法——
“不,不是女鬼。”越前龙雅的手指轻轻抵住了越前龙马的唇,言辞间满是温柔地进行更正:“是女菩萨哦。”
越前龙马不悦地皱眉,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回看了身后的平等院凤凰和德川一矢,眼见他们两个都气定神闲端坐着,好像根本无事发生一样。
但从越前龙马注意到越前龙雅回来的时候,平等院凤凰的眼神便也已经落在归来的越前龙雅身上而片刻不移了,毕竟,有人需要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越前龙雅会意,跨步走到平等院凤凰面前,掏出徽记递上去。
平等院凤凰静静注视着越前龙雅,并没有接过徽记。
越前龙雅的手定在他面前,不多时便自觉没趣受了回去,他也回看着平等院凤凰,嗯,剪了头发剃了胡子,整个人怎么看怎么碍眼。
越前龙雅忽然冲平等院凤凰笑了笑,又左右歪头放松放松颈椎,片刻之间将那枚徽记往右手边一抛,划出一道标准的抛物线。
金属徽记轻飘飘的,连落地的声音都叫人听不见,便隐没在深深的草丛中了。
越前龙马看这场面,倒吸一口气,都觉得这事儿棘手都一定程度了,平等院凤凰和越前龙雅可都不是懂得让步的人。
只有德川一矢的表情还是平静如初,只是见到那枚自己争抢过的徽记就这样没入草丛,他心里还挺不是滋味,越前龙雅这是要和他抢,才更有意思是吗?
他留下来,就是想看看,平等院凤凰要怎么对待迟到了的越前龙雅。
据他所知,越前龙雅和手冢国光都属于被“盛邀”而来的选手。
而初次担任总教练的平等院凤凰又是那样奉守自己原则到苛刻地步的一个人。
而迟到,就是他的雷区之一,在这种重要的事情上迟到,还迟到了40分钟,堪称在他的禁区尽情舞动了。
从最后掐表的那一刻起,平等院凤凰就已经做出了决断,无论何种原因,越前龙雅都不可以进入正式训练了,哪怕他是被寄予厚望的选手。
鉴于越前龙雅是个明白人,所以平等院凤凰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相信他已经领会了自己的意思。
事实上,越前龙雅的确已经领会了,他也的确不在意能不能为日本队服役。
他扔完徽记,感觉顺了气,才慢悠悠说:“日本队?我无——”无所谓的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嚎叫抢断——
“无论如何也要加入的!”
一道黑影飞快窜了出来,带出一股湿润泥土和枯叶混合着的气味,在空气里翻腾。
“咳咳!”
冲到了越前龙雅身前后,山梨才得空喘了喘,但跑得太急,一下子岔了气。
山梨飞了个眼神给越前龙雅,示意他别乱说话,越前龙雅心领神会,立刻闭口不言,默示山梨的全权代言,手上也没闲着,一下一下捋过山梨背后给她顺气。
山梨顺过气来,转过头面对着平等院凤凰,替越前龙说话:“越前君,是因为帮助我才迟到了的,原本、原本他很早可以回来的。”
山梨希望助人为乐的正面形象可以给越前龙雅争取到一个新机会。
不过她说完这话以后,发现平等院凤凰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
难道,是她的演技还不够让人感动?
拼一把了,山梨快速拧了自己一把,大腿外侧传来一阵急促的痛,生理性泪水霎时间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平等院凤凰像是被什么刺到了一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抬了一半的手又垂了下去。
平等院凤凰似乎在酝酿怎么开口。
山梨抢先他一步,开始大力表演。
“越前君,你怎么能不把自己对这次训练的重视大声说出来呢?!”
“你要大声说出来啊,对不对!”
“对不对?”山梨不依不饶,非要越前龙雅点头。
“……”
“是。”算了算了,放弃挣扎。
“你说清楚了,平等院君才会理解你的苦衷。”山梨言辞切切,眼含热泪,对越前龙雅的为梦想妥协显得非常感动。
山梨上窜下跳,使尽浑身解数。
她不怕感情太充沛,就怕周围人不了解越前龙雅有一颗多么火热的追梦赤子心。
越前龙雅:?
本想视而不见的他却还是配合着演出了。
山梨问话他点头,被迫“承认”了莫须有的苦衷,被迫成为了“梦想为日本青少年队发光发热”、“无论如何也要和大家一起努力”“对于给大家添麻烦了由衷感到抱歉”的人。
越前龙雅已经按不住不断给自己添加新人设的山梨了,只好站着看着她为自己的所谓“梦想”卖力的样子。
还真是——怪可爱的。
这么努力,是为了他呢。
山梨的殷切眼神被平等院凤凰尽收眼底,他习惯性地双手抱胸,语气冷淡:“哦?”
“他为了你,耽误了梦想是吗?”
平等院凤凰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知道您是哪一位呢?”
“U-17青训营所有训练生都是专门邀请过来的,他们是日本网球届的希望........那么您是?”他的表情礼貌克制极了,似乎已经给出最大的敬意了。
但语气中的不善与嘲讽之意,任谁都能听出。
山梨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股名为“愤怒”的情绪一下子冲了上来,这话说得,也太看不起她了吧!
她觉得平等院凤凰应该能够认出她来的,穿得和平时不一样就瞧不出来是她了吗?
好歹也是寄居在她家整整一周吧,而且还她做饭来他刷碗,那么默契无间。
山梨以为,不求平等院凤凰把她的滴水之恩来涌泉相报,起码长记心间可以在必要的时候行个方便吧。
结果他竟然还用那么骄傲欠扁的语气的问她“是谁”?
山梨心道:哼,我是谁?我是神!
即便贵为神,也还是会被平等院凤凰气到呢。
这个青训营里的平等院凤凰和在她家里做客的那个简直不是一个人,之前那个伪善,现在这个连装都不装了。
山梨维持着她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平等院凤凰没等到山梨的回答仿佛誓不罢休,非要逼她显露出自己的身份才行:“你是谁?”
“未经允许,随意出入青训营,可以怀疑你是想要窃取我们国家体育的训练机密。”
山梨表情管理直接失控,没想到平等院凤凰这就把帽子给她扣下来了,气得舌头打结:“你、你、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我、我.......”
山梨“我”了半天都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平等院凤凰的威胁真是打在了她的叁寸上。
她向来是最乖乖遵从“规矩”的,比如学校有女生悄悄改校服裙子的长度,她就从来没这样做过,她看见学校学生会那群人检查就自动避让,生怕被逮去问话了。
在家里,也要尽量装得乖乖的,做父母的乖女儿。
所有不合规矩的事情,她都是悄悄的做。
隐秘地进行,瞒过所有人,做学校里的乖学生,家庭里的好孩子。
她怎么可以背上“窃取国家体育的训练机密”这种罪名呢?
山梨又气又怕,身体微微颤抖,可她发现自己真的没有什么理由可以用来替自己辩解,只有颤抖能帮助她发泄这种冤屈。
“哎哟!”山梨被身后的人一把拽了回去,踉踉跄跄地往后倒去。
好在摔倒前就被身后人稳稳扶住。
“啊,平等院教练,不好意思,龙虎是我的表弟——”越前龙雅扶着自己“表弟”笑着解释。
表弟?
除了越前龙雅以外,在场的所有人都充满了大大点点疑惑。
“这是我表弟,叫越前龙虎,比龙马大不了多少呢?”
“呵呵,长得还没有龙马高呢。”
越前龙雅的眼神却并没有和平等院凤凰交汇,他扶着自己“表弟”,仿佛是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娃一样。
“唉!”
越前龙雅感慨道:“他就是太想进来看我打球了,才会偷偷跑进来的。”
“毕竟,从小他就非常崇拜我这个做哥哥的呢。”越前龙雅说完,笑得一脸无奈,还隔着帽子摸了山梨的头。
越前龙雅双手搭在自己“表弟”肩上,弯下腰,凑到对方耳边,仿佛要说什么私人之间的话,可是音量却没有半分放低:“就是再喜欢龙雅哥哥,也要注意分寸吧。”
越前龙雅感觉到山梨抖了一抖,不再继续逗她,改口悄悄提醒她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找个理由溜走回家。
山梨低垂着头,暗处中没有旁人瞧见她的眼神亮了亮。
借用越前龙雅“表弟”这个身份?
也许还真的可以顺利留下来?一些奇怪的想法开始疯狂涌现。
她在心中快速模拟了一下可能出现的情况后,略略清清嗓子,把声音压低沉,尽量去模仿一种青春期男孩的声音。
山梨轻轻从“表哥”的禁锢中挣脱出来,肩膀一下耷拉下去。
“别说了,哥哥!”
“你们都是希望,只有我、只有我没什么天分,一直以来,只能在一边看着你们被选进U-17训练营……”
“不用再安慰我了!”山梨侧过身体,避开越前龙雅的手,让自己更靠近平等院凤凰一些。
山梨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着,透露着这是一个遭受巨大打击的少年,但他却努力克制着自己,不愿让别人看穿自己的伤痛。
明明,一开始大家都充满了热情、努力训练,甚至成绩落后的人会加倍努力,正选跑10圈,他们就跑20圈,花更多的时间去研究打法,数着一个一个赢球,来告诉自己:我也是适合打网球的。
但现实总是狠狠抽在像他这样天赋不够的人脸上,冷酷无情地告诉他们:天赋究竟有多么重要。
他却,不可以、不配有半分怨言,因为竞技体育就是这样,一切用实力说话,而不是过程。
不可以、不配……
说完“越前龙虎”的故事,山梨便站定,静静等待着。
谁舍得不为这样的男孩动容呢?
给他一个机会呀,给他一个机会呀,让他留下来好好训练吧!
但平等院凤凰,他就是舍得去戳痛别人的脆弱之处。
“冷酷无情便是进步的引擎,承认这一点可能会让你感到沮丧。”平等院凤凰连表情都没变一下,完全不见动容之色。
仿佛他完全不能和“弱者”共情一样。
山梨嘴角僵了僵,可能真的不能怪自己演技了,只是这平等院凤凰确实太不近人情了,自己就不该对他的同情心抱有幻想。
失策,实在是失策。
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如果不行,那就退两步。
山梨开始回想,自己生命中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