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家,停好车后,独自一个人倚在灯下,抬眼看着她家窗户。
他就这么看着,看着她客厅的灯亮、客厅的灯灭,卧室的灯亮、卧室的灯灭。
然后,薄薄的晨曦从东方透出光亮,她的灯又亮了。
她一夜没睡。
他无法透过窗户看到她在做什么,但他大概能想象到。
她应该会哭,但一定不会让眼泪落下来。她可能会难过,但更多的时间,她应该在想办法怎么在他这里应付过去。
她不会让他看到她的伤口。
他对她的了解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他知道她,比她以为的更多。
—
昭棠确实是一夜没睡。
她也不是不想睡,她是真的睡不着。
身体很累,脑子却无比清醒。
说清醒也不清醒,混混沌沌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能让路景越看到她的伤疤,但她总戴口罩见他,他肯定也会怀疑。而且每天戴口罩,万一真像药店店员说的,刺激得伤口疤痕增生了怎么办?
她就这么翻来覆去地想了大半个晚上。
清晨,她拿起手机,点进吴翰予的微信。
聊天界面上是最近来往的线上文件,往上拉几页,能看到一个多星期前,两人的几条文字对话。
吴翰予:【昭棠,现在甲骨文大数据平台建设进入第二期,我这边人手有点不够用,我跟你们赵主任说了,他说他那边没问题,你看你能过来帮我搭把手吗?】
她那时和路景越正是如胶似漆,自然是不愿意就这么离开岁宜去望城,和他两地分隔。刚好那几天正是518国际博物馆日,她就这么找了个借口,对吴翰予说她要帮着博物馆筹备联展,走不开。
不过大数据平台的建设她也没落下,都是吴翰予那边有什么工作需要她做的,通过微信线上发过来,她做好了给他发回去。
此时,她给吴翰予发去一条消息:【吴教授,我这边的工作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您看我什么时候方便过来?】
吴翰予不知道是上了年纪还是一直这么自律,这么一大早竟然就已经起床,几乎是她刚刚将消息发过去,他那边就立刻回复。
吴翰予:【太好了,你随时可以过来!】
昭棠只是迟疑了一下,立刻敲下一行字:【我今天就可以。】
吴翰予:【行!我现在就派人去帮你安排住宿!】
吴翰予:【对了,你什么时候到?我让人去高铁站接你。】
昭棠:【不用麻烦的,我到了以后直接打个车去望大就可以。】
回了吴翰予消息,昭棠立刻起床换衣服。洗漱好后就从储物间里拿了行李箱回卧室,收拾行李。
她出门的时候时间还不到7点,想到路景越有时候会早起出去跑步,又拆了个口罩戴上。
她不知道路景越今天起床没有,轻手轻脚地拖着行李箱出门,连关门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一点动静。
等电梯的时候还提着一颗心,生怕对面的门忽然打开,路景越从里面走出来,问她戴着口罩做什么,好在直到安全进了电梯,路景越都没有出现。
她松了一口气,掏出手机。
她打算给路景越发一条消息,告诉他,她临时要去望城出差几天。
几天呢?
今天5月28号,还有10天就是他的生日了,她答应过他,从今年开始,每年都要对他说生日快乐。
10天,她应该已经掉痂了,后面有色素沉淀应该也没关系,那个时候她可以用粉底遮瑕挡过去。
这么想着,她放心不少,不过怎么说是个难题。
她这么一声不吭地跑了,离开前都不肯见他一面,他多半要生气的。那怎么让他不生气就得看她说话的艺术了。
她这么斟酌着这门说话的艺术,一直到走出小区单元门也没打好一行字。
然后一抬眼,猝不及防与灯下斜倚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手一颤,手机险些掉到地上。
昭棠僵立原地,呆呆看着对面的男人,背脊绷直。
此时天光大亮,路灯已经熄灭。
路景越倚在灯下,英俊的脸上没有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外面站了一夜,他的脸色有些白,有些冷。就像花园里的草木,经过一夜,面上凝了薄薄一层寒霜。
视线扫过她身边的行李箱,他安静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到七点这会儿,小区里格外安静,周遭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远处偶尔几声鸟鸣啾啾。
脸上被无纺布捂着的触感传来,昭棠心里终于生出了一点安全感。
她顶着男人的目光,硬着头皮开口:“我,我临时要去望城出趟差……”
因为心虚,不可避免的,嗓音很轻,目光闪烁,躲着他的视线。
路景越直勾勾看着她,没有说话,眼睛漆黑幽深,仿佛古潭,完全看不出情绪。
半晌,他迈开长腿,往她走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她身边,沉默着从她手上接过她的行李箱。
昭棠心里一阵兵荒马乱。
路景越走到单元门口,长指简练摁下几个数字,大门重新打开。
昭棠慢半拍反应过来,跟着返身追上去,心急如焚地想要找个理由哄哄他,解释自己为什么一声不吭地就走,却在对上他冰冷的脸时,又瑟瑟噤声。
电梯还停留在一楼,他上前摁了下,厚重的不锈钢门重新打开,他面无表情走进。
昭棠停在门口,捏得泛白的指尖泄露了她此刻的心虚。
眼见电梯门要再次关上,男人长指摁下开门键,终于开口:“进来。”
很轻的两个字,嗓音略哑。
昭棠垂着头走进。
电梯下行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不是往上。
她惊讶地抬头。
路景越低眸看着她,眼睛里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我送你去高铁站。”
第54章
我送你去高铁站。
昭棠只觉心底某个角落瞬间塌陷。
眼角酸热, 那些她已经忍过了漫长岁月的酸涩和难过,像是一下子就要翻覆而出。从前压抑得有多用力,此刻反抗得就有多汹涌。
她不敢看他, 目光闪烁了一下,飞快地移开视线。
他说完那七个字以后一直没有说话。
车子开出地库,很快就上了高架。清晨时分, 早高峰还没有开始。高架上道路通畅,车子疾驰而过, 风从降下一点的车窗呼呼吹进来。
迎着有些冷硬的风吹了一会儿,昭棠冷静不少。
车窗重新升上, 阻隔了外面的声音,耳边一片寂静。
昭棠暗暗在心里打了一会儿腹稿, 轻声开口:“吴翰予教授的甲骨文大数据平台建设进入第二期了, 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我们主任有和他合作, 现在主任受伤了躺在医院, 就只能我过去。”
她尽量平静地说这话, 不让对他说谎的愧疚流露出一星半点。
路景越开着车, 轻轻“嗯”了一声。
像是信了,可是反应不冷不热。
“是,是有一点突然, ”她没敢看他, 垂着眼,睫毛扑闪颤动,“我早上起来忙着收拾行李, 没来得及和你说, 本来想一会儿坐下再说的, 没想到会在楼下遇见你……”
路景越没吱声,过了几秒,像是不想让她一个人说话冷场似的,又低低“嗯”了一声。
昭棠心里闷得比他不回应她还难受。
她攥着手指,觉得自己根本说不下去了,可是该解释的还没有解释完。
她安静了一会儿,主动开口:“高铁站人有点多,所以我戴口罩。”
路景越目光淡淡落在前方:“嗯。”
昭棠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又沉默了几秒,没话找话地问他:“你要戴一个吗?我这里还有。”
“不用。”路景越。
昭棠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默默垂着眼。
她心里闷得慌,想叹气,又不敢,想想咬着唇忍了。
眼眶很热,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点开手机转移注意力。
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直到下了高架,快到高铁站了,昭棠才猛地想起自己还没买票。
先前只一股脑想着怎么躲着他走了,连买票都忘记了。
好在现在买票方便,她点开飞猪,很快就买好了最近一趟高铁。
高铁站前不能停车,路景越将车开到了停车场。下车帮她拿了行李箱,也没看她,沉默地往入口处走。
昭棠跟在他身后,垂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媳妇,伸了伸手指,想去拉他的手,最后还是心虚地缩了回去。
高铁站和小区里不同,这么早就已经有很多旅客。大多脚底带风,还有人推着行李箱一路从他们身边呼呼跑过,显然是快要赶不上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