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景越几步就走回他面前,弯下身,用手里的玩具枪,冰冷地挑起昭浩的小下巴。
昭浩被迫直视着路景越的眼睛。
他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一双眼睛,以至于那之后整整一年,他都不敢抬头和人对视。
那明明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可是里面却满是戾气,他就像是一个吃人的魔鬼。
路景越看着昭浩,语气很轻:“我这辈子做过最无耻的一件事就是刚才对你一个小破孩子开了枪。”
昭浩瑟瑟发抖地看着他,因为太害怕了,竟然完全喊不出声来。
只能被迫和他四目相对。
男人倏地笑了一声,摇了下头:“但没办法,你动了我的宝贝,我就管不了自己是人是鬼了,我更管不了你是人是鬼。”
路景越侧头看了眼派出所的方向,问地上的小孩:“知道你动的人是谁吗?”
昭浩紧抿着嘴巴。
路景越动了动手上的玩具枪,昭浩被迫讷讷出声:“昭……昭棠。”
“对,昭棠。”男人说起她的名字,眼底有一瞬的温柔,“她就是我的宝贝。”
“我当初恨死她的时候都舍不得伤她一分一毫,你们却伤了她……”路景越十分温柔地说着,把枪还给了昭浩,甚至亲手将它放进小朋友的手里,动作和他的语气一样温柔。
昭浩骨子里是欺软怕硬的,他早已被路景越那一枪吓了个半死,再拿回枪,也不敢拿枪口对着路景越,只敢可怜巴巴地抱着自己的玩具枪,警惕地看着路景越。
路景越扫了他一眼,直起身来,离去时淡淡留下一句:“回去告诉大人,告诉他们,我不跟一个孩子计较,这只是个开始。”
第53章
到赔偿这里, 调解民警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很奇怪,以往来调解的当事双方,即使不是全部, 也是绝大部分,都是卡在了钱上面,因为无法达成一个和解数字, 最终不欢而散不得不来第二次,甚至直接法院相见。
调解民警看这两边之前单为了一句“对不起”就折腾了快两个小时, 心里已经痛苦地做好了扯皮一晚上的准备,没想到赔偿这里反倒出奇的快。
昭棠将几张医院发.票拿出来, 点开手机计算器,一张张加了一下, 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她将手机推出去, 屏幕上显示356.38。
昭锦程扫了眼,神情十分不屑:“就为了这300来块钱, 你把我们父女关系置于这等境地, 你这眼光可真长远啊, 你这七年书可真没白读!”
昭棠面无表情, 仿佛听不懂他语气里的讽刺,直接将发.票推到桌子正中:“要发.票吗?”
昭锦程被气得脸色铁青,转开脸, 多一眼都不想再看到她。
他挥了挥手, 对身边的郑菀晚说:“给她转钱!”
郑菀晚白着脸,没吭声,仿佛没有听到一样。
民警沉默了下, 提醒昭棠:“像你这种伤在脸上的情况, 其实医药费以外, 可以适当要一点精神抚恤。”
昭棠神情平静:“不用,他们的道歉比金钱更能抚恤我的精神。”
郑菀晚脸更白了。
最后因为郑菀晚无动于衷,昭锦程不想再看到她,医药费还是郑菀晚姐姐付的。
双方在调解书上各自签字,调解结束,昭锦程和郑菀晚起身就走。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昭棠才从椅子上站起来,却没有立刻出去。她转头看向协调民警:“警察同志,这附近有药店吗?”
民警都替她紧张,立刻站起来问:“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看起来这个小姑娘的诉求都得到了满足,可是他全程看着,心里却说不出的难受。
一个小姑娘,大晚上的伤了脸,来到派出所。对面八个人,有父母有外祖父母,一家子亲戚骨肉,她却孤零零一个人,身边连个陪同的人都没有。
“伤口有什么不对吗?”民警问。
昭棠摇头:“没有,我就想去买个口罩。”
民警这才松了口气:“你出门右转,走个一百米就有一家药店。”
昭棠道谢:“谢谢您。”
民警送她出去,想想又善意地提醒:“你这伤得也不难看,要不还是别戴口罩了吧,不然口罩一直摩擦着伤口,会不会影响恢复啊?……当然我也不是医生,你要不问问医生?”
昭棠笑了笑:“没事,我现在不戴,我就先备着。”
再次和民警道了谢,昭棠走出派出所。
门口,昭锦程一家子还在。她沉默地走过去,站在中间的昭浩看到她,忽然“哇”的一声,没头没尾大哭了出来。
昭棠脚步一停,稀奇地看过去。
这小霸王,之前每次看到她都喊打喊杀的,死死攥着拳头,鼓着眼睛,仿佛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此刻却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远远看着她,一双眼睛里满是恐惧。眼泪包在眼眶里,又哗啦啦止不住地往下掉,一面瑟缩地抱着大人的腿往后退,一面戒备地盯着她。
昭棠心里想笑。
她被他打了脸都没出心理阴影,这小破孩瞧着倒是闹出了心理阴影?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把他怎么着,吓破胆了呢。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这熊孩子现在这么怕她,她心里还挺爽的。
如果可以,她还想让他更怕她,最好这辈子见到她都绕道走,以报自己今晚差点被他毁容之仇。
但熊孩子这么哭,有人可心疼得不行了。
郑菀晚直接蹲下去将孩子抱了起来,心肝宝贝儿地哄,昭锦程守护在母子两人身边,拧眉诘问昭棠:“你到底做了什么?”
昭棠看了昭浩一眼,见昭浩一对上她的目光就抖着小肩膀瑟缩,她心里快意,扯了下唇:“警察作证,我可一直在里面。”
“现在碰瓷都这么无耻了吗?”她咕哝了一声,右转,径直往药店走去。
药店不远,只是从派出所到药店这一路没有店面。现在已经接近晚上11点,路上也没有车没有人,只有森森的行道树下,隔着老远一盏不甚明亮的路灯。
昏暗的光线,正好掩盖了她好几次没忍住掉下来的几颗眼泪。
她赶在眼泪落到伤口前飞快地擦了。
走到药店时,她已经神色如常。
深夜的药店,店员坐在收银台前玩手机,她问店员要口罩,店员问她要多少。
昭棠想了一下,这伤口虽然不深,但就算结痂掉了以后肯定也会有色素沉淀,等色素完全消失,应该也要两个月吧。
“先要一百只吧。”昭棠心里算了下。
“好。”店员随口应了一声,一抬眼看到她脸上的伤口,多嘴问了一句,“你买这么多口罩,是想遮脸吗?”
昭棠点了下头:“对。”
“别,你可别这么遮,至少前期你别戴口罩。你这一直去摩擦伤口,本来不留疤的,万一被你弄出疤痕增生了,到时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昭棠失望地“啊”了一声,又问:“那可怎么办?”
“你就等它自己好,你这伤口不深,一个星期就能结痂了,而且你都长成这样了,还怕这小伤口啊?就一个星期,你忍忍就过去了。”
昭棠艰难地笑了笑。
店员见她没说话,又问:“那口罩还要吗?”
昭棠沉默了几秒,轻声说:“要。”
昭棠坚持买了一百只口罩,也没有戴。走出药店,茫然地停在门口。
她仰头看着天上厚厚的云层。
明明傍晚的时候她一路往鹿溪走去,一面和路景越讲电话,那个时候天还没有黑,她还能看到明亮的月牙挂在蓝色的天幕上。
此时却什么都看不见,厚重的云层将月亮的光芒遮住,天上只剩暗沉沉的一片。
她的视线缓缓落在远处的路灯。
灯下安静地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她就这么茫然地盯着那辆车,她想思索一下自己现在该怎么办,可是脑子里也仿佛堆满了厚重的云层,她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力不从心。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只知道,不能让路景越看到她现在的模样。
这世上谁都可以看到她狼狈难看的模样,就是路景越不可以。
她独自在药店门口彷徨地站了近半小时,中途不停地掏出手机看时间,最后算着差不多路景越应该已经睡了,她才试探地发了条消息给他:【你睡了吗?】
如果她这个时候抬头,会发现远处那辆漆黑的轿车里,一瞬间亮起了微弱的光。
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屏幕无声亮起。
路景越掀起眼皮看去。
却没有去拿手机。
视线收回,透过挡风玻璃,男人安静地看着药店门口的女孩。
车内车外,光线皆是昏沉,可是他的眼眸只更加幽暗。
他跟了她一路。
他多么想去到她身边,抱她、吻她、陪伴她,可是她不需要他。
这个时候的她,避他如蛇蝎。
她在药店门口站了多久,他就这么看了她多久。
胸口翻腾的情绪被黑暗无声地压制。
昭棠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路景越的回复,心里松了口气。
嗯,应该是已经回去睡了。
想着,她终于在手机上约了个网约车。
这里离摩卡小镇其实很近,只是太晚了,她不太敢一个人走回去。
但打车也着实太近了一点,司机赶过来花了8分钟,送她回家花了不到5分钟,中间还等了一个红灯。
路景越这晚一直没有回她的消息,她以为他是睡了,却不知道,这晚他在她家楼下站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