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城越过绘水墨山河图案的屏风,进到里间。
床榻上,躺着一个人,浑身缠满了绷带,只露出眉目及嘴唇。
他躺在那里,身影修长,却呼吸细微,远远看去,几乎见不到胸膛起伏。
顾倾城一步步走进,步伐竟是有几分沉重。
看起来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她却觉得仿佛是走了好久。
她现在床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躺在床上的人,神色莫辩。
就这么看了许久,她才神出手,似抚摸,又似探查一般,细细描摹他的轮廓。
从眉目到下巴,再掠过身上的伤痕,最终停在膝盖处。
“这般情况,都能活下来啊……”她轻声呢喃,分不清是感叹还是什么。
外间,皇后等了许久,也未曾得到回复,心中焦虑更深,最终耐不住,步入里间,来到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宋承瑀,轻声问,“瑀儿他……”
顾倾城收回放在宋承瑀膝盖的手,沉默片刻,才道,“御医跟你说过他的具体情况吗?”
皇后闻言,当即红了眼眶,颤声问,“是不是……”
看皇后的表情,顾倾城就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了,便开口打断她,“你别想岔了,我就是想问问,关于他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尽管顾倾城如此说道,皇后悬着的心却依旧未能放下,她眼眶通红,摇了摇头。
“他们只说我儿伤势甚重,回天无术。”说完,似祈求的看着顾倾城,“你能救他的,对吧,你一定能救我的瑀儿,是不是!顾倾城,求求你,救救我的瑀儿,求求你……”
看着皇后如今的模样,顾倾城有些恍惚。
这大约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这么脆弱,不堪一击。
明明可以笑着看她的丈夫宠幸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不露出半分不渝,甚至还能调笑着摆出一份关心的姿态,但是碰上跟孩子有关的事,却连镇定都做不到。
也许,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孩子在她们心中所占据的分量,才是最重要的,超过所有的一切。
“他们没有跟你说细节,也许是怕你承受不住,反正都已经束手无策了,多说也只是枉然。”
顾倾城看着皇后,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他全身上下都是伤,且有几处几乎致命,就像御医所说那样,如今还能活着,已经是上天保佑了。”
“我曾给过你承诺,会救一条命,这个承诺,我能实现。但是,我也要告诉你,我能做到的,也仅仅只是救一条命而已。”
“我只能保证他活下来,但是别的,就无法保证了。”
听到顾倾城说可以兑现当初的承诺的时候,皇后几乎是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眼中是无法形容的狂喜。然而听到下一句的时候,刚才放下的心,一瞬间又提了起来,她颤抖着声音,问道,“你说的无法保证的,到底是什么?”
顾倾城就这般静静的看着她,眼中藏着谁也看不懂的情绪,许久之后,她才说道,“他的膝盖骨,受到落石压砸,整个都粉碎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你心里明白的,不是吗,为什么要我说出来。”
皇后以手掩唇,眼泪终于抑制不住,从眼眶滑落,她死命的摇头,泣不成声,“我不信……我不信……顾倾城,你骗我的,对不对……我的瑀儿,一定会好好的,对不对……”
顾倾城见她如此表现,依旧是方才的表情,安静而淡然,“我只是人,而不是神,能救下他的命,已经是极限了。”
“若你不信我的话,可以去问御医。”顾倾城忽然伸手,轻轻擦去皇后脸上的泪水,“抱歉,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如果要救他,就把人送到东城宋府来。”
说罢,收回手来,转身往门外走去。
顾倾城走后没多久,皇后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跌坐在宋承瑀床前,压抑不住的,低声哭泣起来。
“是不是上天看不过我造了太多的杀孽,所以才要夺走我所在乎的东西……”
许久之后,她才止住哭泣,擦去脸上的泪痕,收敛起悲痛的表情,站起身来,拂平了衣裙上的褶皱,对着门外说道,“来人,宣御医。”
另一边,几位御医齐聚在一起,皆是一副忧心不已的表情,或是沉默,或是不甘心的翻看着典籍。
听闻皇后传召,几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二皇子的情况,他们再清楚不过,皇后此时传召,莫不是……
尽管不明知道等着他们的将会是最糟糕的情况,然而皇后的传召,却是拒绝不得。
几人硬着头皮随着侍女一道去见皇后。
原本不长一段路,如今走来,却仿佛步步催命,明明是寒冬的气候,却是冒了一身的冷汗。
然而等待他们的,却并非如他们所想的罪责,而是问询。
皇后端坐在八宝椅上,神色已然恢复了最初镇定,她看着跪了一地的御医,问道,“瑀儿的腿,可是无法恢复如初?”
几个御医听到这番话,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二皇子已经是连性命都要保不住了,怎地皇后却关心起腿伤的问题来了,莫不是伤心过头以至于有些糊涂了?
当然,也只是想想,这样的问题,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最后,还是李御医开口答道,“殿下的膝盖被重物压砸,以至于骨头完全粉碎了,确是无法恢复如初了。”
尽管早已知道答案会是如此,但真正听到的时候,皇后仍旧觉得心中一阵绞痛,她藏于袖中的手握紧,指甲几乎掐破掌心。
“若是有人能救得我儿性命,却无法治愈这腿上,可是合理?”
她这番话说出来,当即便有御医激动得站了起来,说道,“不可能!殿下伤势如此之严重,除非神仙出手,不然……”
这御医话还没说完,便被旁人狠狠扯了一下,几乎快站不稳,嘴上的话也顿了顿,他低头去看同行,瞧见对方给他使眼色,愣了愣,才后知后觉的看向坐在上首的皇后,见对方压抑着怒火的眼眸,顿时惊得一身冷汗,忙不迭跪下请罪,“下官失言,请娘娘责罚!”
皇后终究未曾开罪于他,转而看向李御医,问道,“李御医,你说,是否有这种可能?”
被问到的李御医,看似面色沉着,实则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
因为从皇后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知道她说的那个人是谁了,联想起曾经遇到过的情况,他便想得通了。
是那个人的话,理论上来说,是办得到的。
只是,能救人性命,却治不好腿伤的情况,就有些说不通了。
“李御医可是想到了什么?”皇后再次开口道。
他这才回过神来,忙告罪道,“娘娘恕罪,下官一时失神,依娘娘所说的情况,也并非不可能。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只是普通的伤势也需要修养良久,殿下的情况却这般严重,下官从医几十载,确未见过有治好的病例。而殿下如今的伤势,若是有续命之药,按理说来,确是能等得慢慢医治。”
皇后闻言,沉默了许久以后,才道,“你们回去吧。”
她的语气,说不出是失望,还是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