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一行人在源县外峡谷处遇险的消息,被第一时间封锁了,因为他们是绕道而行的,倒是免去了被人轻易猜出身份的麻烦,毕竟这么大的动静,根本没办法瞒得住。
官府对外宣称伤者是过路的商队,途径此处不幸遇险。
因为二皇子曾在源县求学,是以在县上有房子,即便他后来离开了,也一直有人照看打扫。
等李修齐给二皇子的伤势简单做了处理之后,便将人送到了县上的府邸,并连夜遣人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往京城。
李修齐跟着去了府邸,早有人将诊治可能会用到的东西一股脑给搬了过来,他片刻不敢耽搁,命人烧了热水,拿了干净的布巾小心仔细的替大皇子清理伤口。
之前在雪地里做处理的时候,他就知道二皇子伤得很重,可是当清理完所有伤口之后,他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这一身的伤,何止是严重,可以说是,现在还能活着,已经是上苍保佑了。
头部,胸膛,腰腹,这几个地方的伤口,每一道都是险之又险,哪怕再深一分,怕是都撑不到官府的人过去。而除了这几处完全说得上是致命的伤口外,左肩,右手手臂,右腿等地方,伤势同样严重,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几乎都快数不过来了。
若非亲眼所见,李修齐绝不会相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生存。
这一整夜,他连合眼都不敢,清理完伤口之后,又小心的上药,开了方子让人煎了之后,强行给二皇子喂下去。
然而他所做的一切,也仅仅只是能勉强吊住二皇子的命而已,他甚至不敢确定,能否让大皇子坚持到宫中的御医过来。再者,即便御医过来了,最后结果也仍旧是未知数。
第二天,巳时末近午时的时候,宫中御医终于赶来了。
不出意外,李太医也来了,毕竟是得到两代帝王肯定的人。
然而随行的人里,那道身影,却叫李修齐震惊不已。
“皇后娘娘……”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然而仔细确认之后,却发现,那真的是当今皇后,他幼时曾有幸在宫中见过,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容颜逝去,却还保留着旧时的轮廓,一身风华,让人侧目。
御医来了,问过具体情况之后,便没他这个半路出家的人什么事了,终于松一口气了,然而下一秒,他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黑暗,紧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李修齐突然的情况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御医检查过后,直骂他胡闹,如此寒夜,他却穿着这般轻薄的衣衫,不仅如此,这衣衫甚至还有些微的湿溽,这一夜下来,便是铁打的人,也会挨不住染上风寒。
御医提笔开了方子之后,交给旁人,嘱咐要好好照顾他,按时吃药好好休养之后,便匆匆离去。
——
皇后坐在东厢的屋子里,素来端庄镇静的脸上,不掩焦急担忧之色。屋子里每个角落都放了火盆,里面烧着上等的火炭,热气熏染整个房间,深冬的严寒渗不进半分,可她却觉得心底一片冰冷。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瑀儿……保佑我的瑀儿……”她端坐在八宝椅上,手中的佛珠不停的转动着。
另一边,二皇子所在的屋子里,几名御医围坐在桌边,正商讨着。
李太医看了一眼在座的众人,问道,“几位有何想法?”
众人面带迟疑,片刻之后,才有人说道,“殿下这般情况,我生平闻所未闻,不敢妄下定言。”
有了人带头,余下的人也纷纷说了自己的看法,但结果都是大同小异,不曾见过,不敢下定论。
这些话,又何尝不是李太医心里所想,若是换了一个人,他大可以将这些话明着说出来,毕竟他只是医者而非神人,可是受伤之人乃是今上的嫡长子,身份之贵重,由不得他说一个不字。
“殿下如今的情况十分不妙,若不能找出解决办法,怕是……”李太医话说及此便停下了。
接下来的话,不用说,众人都心里清楚。
若是二皇子有个什么意外,他们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只是,就像李修齐之前所归纳的一样,二皇子在这样情况下仍旧能幸存下来,本来就是上天保佑。然而上天的眷顾也就仅仅只是这点,他虽活着,情况却一直在坏的方向发展,这不是人力能够阻止的,便是御医来了,也束手无策。
一群人商讨了许久,也没得出任何可行的办法,却不能就这么耗着,毕竟皇后还在东厢等着,留了两人在这边照看情况后,余下的人只能硬着头皮去东厢。
——
东厢房,侍女在门外禀告,“娘娘,李太医等求见。”
话音才落下,便听得屋内传来回复,“快宣!”竟是皇后亲自吩咐的。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寒风争先恐后涌入屋内,瞬间赶走大半暖气。
李太医一行人进到屋内,隔着绣屏,跟皇后见礼。
“下官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随着说话声,皇后越过绣屏,主动走出来见众人,径直走到李太医身前,询问道,“瑀儿情况如何?”声音不掩焦急忧心。
“这……”尽管早知道将要面对什么,但是话到嘴边,李太医却还是忍不住迟疑片刻,才又继续道,“启禀娘娘,殿下的情况,着实不妙。”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在皇后耳中,却仿佛有千斤重,几乎压得她站立不住,喘不过气来,“不妙是什么意思!我儿到底怎么了?”说到最后,声音竟是有些颤抖。
在李太医的映象中,皇后一直是端庄大气从容镇定的,行为举止,完全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而今却失态自此,让他有些于心不忍,却无可奈何,只能将事实和盘托出,“殿下的情况,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全身上下皆是伤,尤其以头部,胸腔,腰腹为甚,伤痕大多深可见骨,能坚持到如今,实属上苍眷顾,臣等商讨许久,却未曾得出可行的救治方案,请娘娘赐罪!”
说罢,一行人便跪了下去。
皇后却顾不上怪罪于谁,她甚至俯下|身去扶起李太医,“救救我的瑀儿,救救他!”此刻,她只是一个祈求孩子平安的母亲,连本宫二字都忘了。
李太医终究无法达成她的期盼,“臣,无能为力。”
短短一天之内,皇后连续两次昏迷不省人事。第一次是听到二皇子遇险的消息,第二次,便是李太医再次跪地请罪的时候。
太医开了安神的方子,让侍女去抓了药煎好后伺候让皇后服下,直到夜幕降临,她才堪堪醒来。
“瑀儿!瑀儿!”方才恢复意识,她便念叨着二皇子的名字,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
伺候的人忙扶住她,往她背后塞了引枕之后,取来狐裘给她披上,再扶她靠坐回去。
“瑀儿!我的瑀儿!”她念叨着二皇子的名字,挥开侍女的手,起身便要往外走。
“娘娘,殿下尚且安好,您别急,先穿上衣服再出去,若是再次病倒了,又要劳烦御医,免不了耽搁他们为殿下诊治。”这次出宫,她只带了一个亲信,说话的,正是此人。
皇后闻言,这才停下脚步,任由此后的人替她梳妆更衣。一切收拾妥帖之后,一行人才去往二皇子所在的院子。
昏黄的烛光透过窗纸照射出来,屋内,御医们依旧在商讨着。
门忽然被推开,几人心中升起不悦,正要斥责,却发现来人是皇后。,忙起身行礼,然而还未叩拜,便被皇后抬手制止了。
“诸位不必多礼,本宫只是想来看看瑀儿。”她说罢,也不管众人如何反映,径直越过水墨山河屏风,来到二皇子床边。
这一看,眼泪便压抑不住,顺着脸颊,颗颗落下。
“瑀儿……”
她的瑀儿,离开京城之前,还是风姿俊朗温文有礼的好儿郎,而今却浑身敷着伤药裹着白巾,五官几乎看不见,唯可窥见紧闭的双眼以及苍白不见一丝血色的唇,躺在简陋的床榻上,一动不动,连气息都那么微弱。
“瑀儿……”
她凑到床边,伸手想要去触碰她的孩子,却怕触及他的伤口,不知该落到何处,便这般僵在半空。
自此以后,皇后便一直这般待在二皇子床前,唤着他的名字,一待就是一整天,吃喝都是伺候的人劝了数次才肯动用,夜里也睡不安稳,很晚才能睡去,天边还未泛白,便又醒来了。
然而她的诚意却未能感动上天,即便御医们如何努力,大皇子的情况不仅没有好转,甚至一天比一天更差,眼看着,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皇后依旧陪在一旁,竟是说起了儿时的事。
“瑀儿,你还记得你八岁那年,为我寻来的寿礼吗……我原本准备等着你这次归来,便给你说一个喜欢的姑娘为妃,便是普通民女,我也不会阻拦……”如此絮絮叨叨不知说了多久,她忽然看见,原本躺在床上毫无知觉的人,此刻竟是在微微动着唇,仿佛在说什么。
“瑀儿,你在说什么……”她忙凑到他嘴边去听,那细若游丝的声音,且又断断续续,她听了许久,才勉强听清,是哪两个字。
“……倾……城……”
莫名的,她仿佛抓住了什么,脑中回想起来一句模糊的话语来。
“……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若是有一天你身边的人重病不治不久于人世,我会帮你一次……”
“顾倾城!”她忽然喊了出来,猛地转头对身边此后的侍女道,“她在这里!顾倾城在这里!快去,快去把她找来,快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