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蓉在这个家说一不二的权威遭到挑战,脸色彻底绷不住了,正要发泄,乔司月头也不回地上了四楼。
回卧室不久,过道传来细微的声响,咚咚两下敲门声后,乔惟弋的脑袋探出来,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姐姐。”
乔司月平复好情绪:“怎么了?”
“妈妈刚才是不是骂你了?”他小步挪过来,在她一米外停下。
乔司月面朝他,轻轻摇头:“没有的事。”
乔惟弋不信,绞着小手自顾自地说,“大人都这样的,他们好笨的,都不会听我们小孩子的话,还老是说我们太小了,什么都不懂。”
乔司月被他一副小大人模样都笑,心里的郁结消散不少,转而问:“想吃冰棍吗?”
乔惟弋点头又摇头,“现在能吃冰棍吗?”
“想吃我们就去吃。”
“可是快吃饭了,要是被奶奶知道,她会骂你的。”
乔司月稍滞,装作若无其事地摸摸他脑袋:“我们偷偷去,她不会知道的。”
下楼时,苏蓉已经不见人影。
乔司月暗暗舒了口气,牵着乔惟弋去了最近的小卖部,指着冰柜说,“想吃什么自己挑。”
乔惟弋犹豫半分钟,挑了个火炬冰激淋,见乔司月纹丝不动,“你不吃吗?”
“我不吃。”
“是不是妈妈没给你零花钱?”乔惟弋从兜里摸出一张五块钱的纸币,摊在掌心,“你别担心,我有好多钱的,你想吃什么随便挑,我请你。”
乔司月弯唇笑,拿出一根小布丁,奶香味在舌尖荡漾开,闷在心里的苦涩渐渐消淡。
回来时,小院门口停着一辆电瓶车,是乔崇文的代步工具。
三楼卧室门紧紧关着,乔司月脚步无意识放缓。
“这孩子脾气越来越差了,我才说她两句,她还嘴还了十句。”里面苏蓉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怪不得现在都敢和班主任对着干了,我看啊就是被那几个坏孩子带的……就上次来咱家吃饭那小姑娘,爸妈都不在身边管着,心早就野了。还有那高高瘦瘦的男生,你还有印象没,之前也来过我们家的……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早恋,干脆气死我算了。”
听她这般诋毁,乔司月忍无可忍,门被重重推开,砸到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苏蓉和乔崇文同时一惊,僵着表情偏头看去。
“我说过的,之前班主任那事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们接受不了我变坏的事实,也不要把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乔司月深吸一口气,“至于早恋,你们不用担心,没可能的。”
话说完,她越过身后的乔惟弋,径直回到卧室,留下夫妻俩在原地发愣。
乔司月把卧室门锁上,对着天花板上的星空贴纸,眼眶慢慢湿润。
第二天上午苏悦柠和林屿肆都没来上课,直到下午第一节 课课间,苏悦柠才出现在教室。
乔司月轻声问:“你见到陆钊了吗?”
苏悦柠摇头,眉眼是藏不住的疲惫,“他家没人。”
陆钊一连几天没来学校,除了他家,苏悦柠不知道该去哪找他。
乔司月轻轻叹了声气,过了差不多两分钟,转移话题:“我手机被缴了,也不让我碰电脑,最近这段时间你就别发消息给我了。”
苏悦柠音量不受控地抬高,“你爸妈又想给你关‘关禁闭’?都2010年了,他们还来这一套,能不能换点新鲜手段?”
“我昨天和我妈吵了架。”乔司月停顿好久,“她翻了我的画册。”
下节是自修课,班长代替老师坐在讲台桌边管控纪律,教室很安静,只能听见刷刷的落笔声。
乔司月和苏悦柠的同桌换了座位,刚坐下,苏悦柠推过来一张小纸片。
她停下笔,侧目对上纸上工工整整的三个字:对不起。
稍愣后回:没事你道什么歉?
耳边传来压抑的哭腔,豆大的泪珠砸在泛黄的本子上,很快洇出大片痕迹。
苏悦柠的眼泪来得猝不及防,乔司月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抽出纸巾慌乱在她脸上抹着,一面低声说:“别哭了,我接受你的道歉。”
那天苏悦柠哭了很久,直到下课前五分钟,乔司月才听见她说:“对不起,我把你一个人留在这边。”
乔司月喉咙胀得难受,声音也是哑涩难辨,“我没关系的,只有一年了,再熬一年我就自由了。”
苏悦柠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就被打断。
“刚接到通知,今年运动会提前到国庆前,老惯例,要报名的都来我这。”王宇柯站在讲台前,挥挥手里的报名表,“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零零散散上去几个人。
乔司月收回目光的前一刻,林屿肆单手提着书包进了教室,停留没几秒,又出去。
她鬼使神差般的跟了上去,一出教室,就听见他的声音:“你是嫌活得太久了?”口吻可以称得上恶劣。
乔司月脚步一顿,视线拐了个弯,看见路迦蓝靠在墙角,细长的眼尾上扬,语调里含着破罐子破摔般的恶趣味,“就三千米而已,我还能把命跑没吗?”
后面的话她没再听下去,转身回到教室,走到王宇柯座位前,“还能报名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现在很多项目人都满了,估计——”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女生低着头,在“三千米”那栏刷刷签下自己名字。
女子三千米是这次运动会的倒数第二个项目。
乔司月完成检录那会,林屿肆刚结束完跳高比赛,他朝她走过去,“伸手。”
她照做,玻璃糖纸刺得手心有些疼。
林屿肆:“等你跑完,我再送你一样东西。”
这两个月,她只见过他几次,可他的态度还是那般熟稔。
看吧,他又在给她希望,她多想拒绝,可每次都会很没出息地为此心动。
乔司月应了声好,站上跑道前,从手腕上摘下他送给自己的星星发圈,绑了个高马尾。
枪声响起,她第一个冲了出去,忍受缺氧的痛苦和肌肉的酸胀感,不断加速。
还没跑完全程,就已经甩下最后一名整整一圈。
也因此她看到了路迦蓝头上系着的发绳,黑色,嵌着星星吊坠。
那一刻,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包括苏悦柠担忧的声音,还有看台的呐喊助威声。
最后那五十米,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跑完的,直到她越过终点线,和他的距离不断缩近——
然后看着他擦过自己的肩,目光没有一刻停留地越过她。
乔司月唇角的笑容僵住,脚步突地一顿,耳边传来一阵响亮的起哄声。
她僵硬地偏过头,视线里是路迦蓝紧闭的双眼、白到瘆人的脸色,还有他额角因紧张渗出的汗液、抱起女生时绷起的肌肉线条。
自作多情后产生的难堪仿佛一双无形的手,精准地拽住不属于她的馈赠,狠命往另一侧拉扯,星星被扯落,马尾辫上只剩下光秃秃的纯黑发圈。
她就像一个小丑,站在舞台中央,却无人在意。
王宇柯确认完成绩回来,听见一道称得上撕心裂肺的哭声,愣了几秒,拨开人群,对上女生盛满泪痕的脸,直接傻眼。
他走到苏悦柠身边,压低声音问:“怎么哭成这副样子?”
苏悦柠放平肩膀,把人揽在肩头,轻言细语地哄了几句,然后才回答王宇柯:“拿了第一,太激动了。”
“……”
王宇柯半信半疑,但也没说什么,指着领奖台,“过几分钟就要颁奖了,你帮她整理整理心情,咱大十班的脸面可不能丢。”
苏悦柠敷衍地应了声“行”。
乔司月坐在看台缓了会,找徐梅芝签了张请假条,提前半小时离开学校。
一路上,遇到不少从小超市买完零食汽水回来的学生。
“你刚才不在,不知道这次的三千米有多精彩。”
“我记得路迦蓝报了三千吧,她又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岂止她。第一名追着倒数第一多跑了一圈,最后还哭得跟个神经病一样。”女生笑到不行,提及路迦蓝时,脸上的笑容敛下不少,语气也酸溜溜的,“至于路迦蓝,就是那个跑了倒数第一的人,最后被十班那林屿肆公主抱抱出操场。”
另一个女生啊了声,一字一顿地重复:“公主抱?”
“是呀,还是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被抱出操场的。要说这俩人没谈,我可不信。”
乔司月忍受着胸口传来的窒息感,戴上卫衣帽子,跑进雨中,溅起的雨水染脏白色裙摆。
那天晚上,她梦见自己和路迦蓝两个人走在一条不见天日的隧道里,路的尽头是悬崖绝壁。
她蓦地伸手朝路迦蓝后背一推,冷眼看她在半空挣扎,过了很久蹲下身子,将女生伤痕累累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画面定格在路迦蓝惊恐的表情上。
而后,一道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将她生生惊醒。
这大概是乔司月这辈子做过最恶毒的梦了。
她甚至无法区分梦境与现实,脑海里荒诞又残忍的念头接二连三地跳出来,却怎么也逃不开一个本质诉求:要是路迦蓝消失就好了。
年少的爱慕似乎在她一次次的求而不得、被迫旁观,与漫无边际的臆想中失去了原有的纯粹,却多出来无论如何也无法满足的占有欲。
可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
就像多米诺骨牌效应,轰的一声,一切都回到最糟糕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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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悦柠的出国计划提前了几天。
苏父的公司开在北城,最近工作繁忙,没时间来明港接她,苏悦柠就自己买了张去北城的车票,想等国庆结束后,再和他一起飞到国外。
乔司月想去送苏悦柠一程,苏蓉说什么也不同意。
“她明天就要走了,以后也不会回来了,再也影响不到我了,”半口气息卡在嗓子眼,乔司月艰难吞咽,“我只想去送送她,行吗?”
苏蓉眼睛没什么情绪地停留她身上,还是不答应的意思。
乔司月闭了闭眼,目光越过她肩头,落在灰蒙蒙的窗格玻璃上,想起几个月前,他就站在藤蔓下,平静地目睹她的狼狈。
心里的酸涩将她的理智吞没,“国庆后,我听你的,乖乖回南城。”
苏蓉没再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