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门房会专门提及此事, 因为翌日清晨大军便要出征, 崔嵬在军中有许多事要料理,已经连着好几日没能回城里, 更无暇顾及府里的事情。严璟一人将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务料理妥当,而后,独自一人将严玏送去了崔府。
这也是为何他从方才起就一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这几个月的时间下来, 他早就习惯了身边有那么一个小不点的存在, 虽然他还不能与自己交流, 虽然他时不时的哭闹打扰自己的事情,但在不知不觉间,严玏的的确确成为了他生活里很重要的一部分。
他有在认真照料那个小家伙,因此,也不想错过他成长之中的每一步,所以,从到了崔府,将严玏递给崔老夫人,对上那小家伙那双明亮的眼睛时,严璟便从心间涌起了一股失落之情,即使知道有乳母跟外祖母照料,他还是忍不住会担心。
但其实他也明白,有时候人生的某些别离是必须的,就像现在,他与崔嵬必须要离开严玏,去把属于他们严家的天下重新夺回来,这样幼小的严玏才能过回原本属于他的生活。
严璟一路往房间走,一路胡思乱想,等到了房门口,心情也好了许多,唇边出现了浅淡的笑意,而后伸手推开了房门,一眼就瞧见了几日未见的少年,而后诧异地瞪大了眼睛:阿嵬?
崔嵬整个人趴在地上,好像正妄图从床榻下将什么东西拉出来,全然没有察觉有人出现在房里,在严璟开口的那一刻整个人一抖,而后将原本已经扯出了大半的东西又塞了进去,猛地从地上弹起:璟哥,你回来了。
严璟进到房内,随手关上了房门,几步来到崔嵬面前,朝着床榻下看了一眼,疑惑道:你在找什么吗?
崔嵬的耳根依然红了起来,他看了严璟一眼,双手捂脸,轻轻叹了口气,小声抱怨道:璟哥你怎么回来这么早啊?
严璟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好几日没见,原来将军一点都没有想我。
没有!崔嵬立刻否认,他将严璟的手指握住,轻轻晃了晃,只是我以为你还要一会才能回来,所以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他说着,自暴自弃地指了指床榻,严璟这才发现上面放着一张字条,他凑近了瞧了一眼,果然就看见熟悉的有些稚嫩的字迹,认认真真地写着:璟哥,我准备了礼物给你,但是你要亲自去找。
所以你方才是在藏礼物?严璟朝着床榻下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我进来的时候怎么瞧着你是在把东西拿出来?
崔嵬垂着头道:藏进去之后我才觉得床榻下面好像有点明显,而且我总不能让你跟我一样,也趴在地上将东西拉出来吧?
严璟勾起唇,笑的愈发开怀:那我现在是要出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现,还是可以当着你的面收我的惊喜了?
崔嵬抽了抽鼻子,而后便蹲下身,将自己方才塞回去的木箱又重新拉了出来,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的看着严璟:我我觉得很喜欢,却不知道璟哥你会不会喜欢。
严璟勾唇,神色温柔:阿嵬送的所有,我都喜欢。
他俯身轻轻地掀开了箱盖,而后,露出了里面那副泛着光的明光铠甲,不由一怔:这是
崔嵬常年习武,所有的喜好也都与此有关。从确认严璟要与自己同上战场开始,他就一直想要送一副铠甲给严璟,便请了专门的工匠,耗时数月,打造了这副明光铠。今日他在军中正忙碌,突然就有人将这铠甲送了去。尽管知道翌日一早二人就会见面,崔嵬还是硬抽出了一个时辰,亲自带着这铠甲,快马加鞭地回了趟府里。
却没想到刚好撞上严璟外出,便想了这么一个办法。没想到最后,还是得了机会,亲手将这份心意奉上。
崔嵬蹲在木箱前,伸手小心翼翼地在护心镜上擦了擦:这是明光铠,璟哥既然要随军出征,自然该有一副配得上你的铠甲。他抬起头,看向严璟,你还喜欢吗?
明明感觉好像已经过了很久,明明已经发生了许多的事情,但这少年人在很多时候却还是如当初一般。连望向自己的目光都一如当初一般,满眼的期待又隐隐的忐忑。尽管眼下的局势早已不复当初,尽管他们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忙碌,但他依旧毫无保留的将满腔的真情双手奉上,只为讨得你一句喜欢。
又怎么可能不喜欢?不管是这副盔甲,还是眼前这个人。
严璟跟着蹲了下来,伸手轻轻地摸了摸那盔甲,而后望向面前的少年:阿嵬。
璟哥?
会一直这样?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也不管如何的忙碌疲惫,也还是要抽出那么一点的精力,来心心念念地想着我吗?严璟缓缓问道。
会,崔嵬认真点头,璟哥你知道的,我从不食言。
这样啊,那我也会。严璟伸手拉过崔嵬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会一直把你放在这里,一直喜欢着你。
隔着衣袍,崔嵬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严璟的心跳,这让他的睫毛忍不住颤了颤,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情绪,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在这种时候,严璟总比他反应地快一些,已经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而后半跪在地上,探头过去,吻上他的唇。
爱侣之间的亲吻总是缱绻又缠绵,就好像将这世上种种的苦楚与烦忧全都抛于脑后,所能感受到的只有身前的这个人。以至于这一吻结束之后,两个人都有一些失神。
崔嵬半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严璟,眼里含着水光,惹得严璟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一会还要回营里吗?
嗯。崔嵬应声,目光还是锁在严璟身上,眼里含着某种情绪,似乎在犹豫什么事。
严璟垂下头去看那盔甲,再抬起头才发现崔嵬的不太一样,不由开口:怎么,还有话跟我说?
崔嵬眨了眨眼,而后点头,他伸手指了指面前木箱里的盔甲:璟哥,你能穿上给我看吗?
说到这儿,他又补充了一句:虽然我知道,明日出征以后总有机会看你穿上它。但是,那对我来说不太一样。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崔嵬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停顿了一下,才将后面的话说完,只有现在你换上它,才是穿给我看的。
头一次听少年说这样的话让严璟讶异不已,之后就忍不住漾出了笑纹,他伸出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崔嵬微微发红的脸颊:想要看我换上它吗?
崔嵬立刻点头:想!
严璟微低头,在崔嵬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那好,我的将军,就如你所愿。
严璟伸手将那副盔甲捧了出来,动作又突然顿住,抬起头看了崔嵬一眼: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阿嵬。甲胄因为他的动作而碰撞,在他手里发出轻响,从此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我穿的什么衣袍,其实都是穿给你看的。
崔嵬微仰头,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忘了动作,就这么看着严璟一个人将那副有些重量的铠甲穿到身上,甚至忘记了眨眼。
严璟将头盔戴到头上,这才垂下目光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发现他还跪坐在地上,便伸出手将人拉了起来。严璟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又轻轻晃了晃身子,这才看向崔嵬:可以吗,将军?
崔嵬久在军中,整日里看着各种各样的人穿着各样的铠甲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他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也觉得这铠甲对自己来说并无新意,但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其实还是不一样的,他头一次明白,原来会有一个人,穿上铠甲之后,耀眼地让他失神。
崔嵬轻轻舔了舔下唇,小声回道:璟哥,你真好看。
严璟被他的评价逗笑,其实这么沉重的东西穿在身上,他还不是很能适应,但他仍然觉得十分开心,所以轻声回道:能得将军喜欢就好。
第七十七章
崔嵬自己都数不清楚, 在过往的这十八年里, 随军出征的次数到底有多少,然而就这样一件早已习以为常的事情, 在这一日却因为多了一个人的存在, 而变得不那么一样。
这是他第一次在行军打仗的途中,将一半的注意力完全倾注在另一个人身上。
前一日他在王府到底没待太多的时间,能亲眼看着严璟换上那件明光铠, 已经了却了他的心事。大战在即, 军中实在有太多的事需要处理,即使心中满怀着各种各样的情愫,崔嵬依旧没有再耽搁,当即便返回了军中。
直到晨起,大军开拔, 一路从大营浩浩荡荡地出发, 行进到途径云州城的路口, 才总算见到了早早候在那里的严璟。
严璟骑着一匹通体黑亮的高头大马, 身后只跟了两个随行的侍卫, 负责在沿途护卫他的安危。为了赶路方便,将那件让崔嵬失神的明光铠暂时收起, 身上穿了一件与马匹同色的圆领窄袖袍衫,腰间挂着一柄长剑。若仅从穿戴上来看,与周围这些将军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但, 出众的容貌就决定了即使是在万军之中, 严璟也会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更别提他身上自带的清冷贵气。
崔嵬与大军一起行进到此,只朝着路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目光,下意识地勒住了马,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严璟身上,置周遭的熙熙攘攘于不顾,眼里只容得下这一人。
将军,太子殿下来了,您怎么在发呆?习武之人都目力惊人,跟在崔嵬身后的李将军一眼就看见了严璟,回过头却发现自家将军居然停住了马,发起愣来,忍不住出言提醒。
崔嵬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抬眼便对上了严璟的目光,更是分辨出其中包含的充满调侃意味的笑意,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鼻梁,自我安慰道,璟哥长得这么好看,又有谁能忍得住不去看他呢?
每当这种时候,崔嵬便忍不住要暗自庆幸,这样一个谪仙一般的人现在,甚至以后都属于自己。
他驱马上前,在严璟面前停下,抱拳拱手,正色道: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严璟收敛了眼底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朝着崔嵬身后正陆陆续续前行的大军看了一眼:行军打仗的事我一窍不通,凡事还要仰仗将军,因而此后,将军也无需再多礼。
好。
严璟凝眸看着面前的少年,还有浩浩荡荡的军队,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回转过视线望向了远处云州城的城墙,低低唤道:阿嵬。
崔嵬驱马又向前两步,让二人于马上并肩:怎么?
严璟轻轻笑了笑:只是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眼熟而已。他偏转视线,伸手指了指远处,当日我站在城墙下,远远地望着你与大军出发的时候,曾经短暂的想过,若是我当日能够再努力一点,是不是也有机会出现在大军之中,与你并肩而战。
说到这儿,他仿佛提及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一般,摇了摇头:只是我这个人一向很有自知之明,看着你渐行渐远之后便打消了那个念头,只以为这是永远都不会发生的事情。却没想到,居然真的会有这么一日。虽然颇有那么几分不得已而为之的意味,但
严璟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之上,侧目看向身边的少年:感觉还不错。
崔嵬顺着严璟手指的方向望去,借着还不算明朗的天光,可以看见云州城的城门耸立,数月之前二人在城下告别的场景也浮现在眼前,崔嵬眸光微微闪烁,而后笑意从眼中慢慢漾出:我也是。
纵使此去吉凶难料,前路漫漫,充满了无数的未知,但却因为有人同行便不再觉遗憾。
与他笑脸相对,严璟也忍不住弯唇,他轻轻晃了晃手里的马鞭,另一只手紧紧地攥住缰绳:那我们走吧?
崔嵬应声:好。
天光渐明,数万人的大军浩浩荡荡朝着未知的前方而去。
虽然这一年对严璟来说也算是吃了许多的苦,但行军对他来说,却又是一种完全不同与往日的全新体验几乎每日天不亮就要出发,暮色来临才安营扎寨,每日除了晚上在帐中休息,其他大半的时间几乎都在马上,就算严璟自以为已比从前能吃苦的多,但连日下来,也已是精疲力竭。
但军情紧急刻不容缓,哪怕严璟已是大魏当今的太子,是还未来得及继位的未来国君,也不能因为他一人而改变行军的计划。他唯一能得到的关照也只有在安营扎寨之后,被三军主帅亲自到帐中探望。
一路出发日日如此,今日也不例外。
但今日又有些不太一样,因为严璟心中清楚,今日过后,这一路最轻松最顺利的日子便已经完全结束,第二日再启程,他们将彻底离开西北,进入中原腹地,这一场战事由此也才算正式开始。
当然,对于此刻的严璟来说,暂时分不出精力来顾及这么多,又在马上度过一日之后,他的体力已经被损耗的干干净净,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的休息一会。
帐外传来脚步声时,严璟微微掀了掀眼皮,侧耳听了听,下一刻,帐门掀开一个熟悉的人影已经出现在帐中。严璟勉强打起的一点精神又重新消退,三军之中能够不受到任何盘问便进到自己帐中的,也只有那一人。
果然,那人小心翼翼的声音便响了起来:璟哥,你睡了?
严璟实在懒得起身,只侧过头朝着来人看了一眼:将军还没来,我又怎么睡得着?说着,他轻轻拍了拍床榻,示意崔嵬过来,今日巡营可比往日慢了至少两刻钟。
崔嵬几步就来到床榻前,献宝一般将进到帐内便一直藏在身后的双手伸了出来,笑眯眯道:因为方才巡营的时候,我发现赵将军他们扎营的时候得了点好东西,便多等了一会。
严璟微抬眼,发现崔嵬手里正拿着一只烤的焦香的野鸡,香味在帐内弥漫,让连日以来因为精疲力尽而食欲大减的严璟也催生了那么一点的渴望。他仔细地看了那烤鸡一眼,疑惑道:这种好东西赵将军他们也舍得交出来?连日来严璟与几位将军也打了不少交道,对他们的脾气秉性颇为了解。在正事之上他们对崔嵬这个主帅敬重非常,但是在生活之中就颇为不拘小节了。
崔嵬搬来了矮桌放在榻旁,又找了器皿将那烤鸡装好,摆在上面。才挨着严璟坐了下来,回道:这是最肥的那只,他们自然不舍得。但是他们又打不过我。
严璟忍不住扭头去看崔嵬,发现他耳根微微发红,想来按照这少年的性格,大概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看起来神色如常,但其实也不怎么自在。不由失笑,捏了捏他的手指:符越先前倒是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你认识我之后,好像确实长了不少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