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声音略微低沉,举止得体,梁言突然觉得之前那人所有的声线都是装出来的,如果季秋一开始就这么跟人说话,说不定就算不出示身份卡,应该也不会有几个人认为他是Omega。
我的身份卡的信息的确是Omega。季秋说,这个算是我钻了一个空子吧。
至于信息素什么的,我就不瞒着了,反正你也早闻出来了,那些甜味儿都是假的,我真实的信息素可能不太好闻。
梁言皱了皱眉。
其实季秋的信息素也不全是迷迭香的气味,在独特的辛香里,又掺了一些淡淡的草木香。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之前第一次在实验楼看到你,真的纯粹是巧合,我刚准备出隔间,你就来了。而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别的Alpha欺负就释放了一点点。希望没有让当时的你太难受。
是了,当时这人释放完了信息素,还不忘重新补一点假的气味,然后等周嘉鹏走了以后装作受惊的小羊一样扑上来颤抖。
想起这人浮夸的演技,梁言话都不想多说,只点点头,让他继续。
后来解剖楼的事儿,其实不是偶然,我出了医院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又担心你心太好还是答应过去,就跟着来了。季秋伸直腿,头枕在椅背上,望着头顶惨白的天花板和吊灯,不过也怪我莽撞,手机都忘了拿,最后拖了这么久才开了门。
梁言回忆起什么,斟酌地问了一句:我当时好像睡着了后来总感觉有信息素的气味,是你?
季秋沉默了一下,点头:是。
梁言心情其实也挺复杂。
自己被临时标记了这事儿肯定不能轻易饶过去,但好像除了这件事,季秋作为一个O不对,一个Alpha,对他所做的事几乎都是极有分寸感的。
他想起第一次在卫生间,自己信息素收都收不住时,季秋有点慌乱、不敢触碰自己的动作,想来也是害怕出什么意外吧。
但是梁言沉吟两秒,没忍住,那你整天往自己脸上贴金算是个什么事。
呃。季秋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两下,然后原本还挺正常的人又开始扭捏起来,那个,我这不是,想把你的注意力引开,不要怀疑我么
别演。梁言斜睨了他一眼,季秋已经习惯性地准备绞手指了,目测再不阻止下去这人又要戏瘾大发,这儿没人给你搭戏台。
哦。季秋忍住不哭。
好在梁言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口舌,毕竟回忆起来自己都觉得羞耻。
窗外的暴雨似乎小了一些,因此从屋檐滴落下来的水声逐渐变得清晰可闻。
两人在这一刻都没有说话,而季秋在数到第十下残留的水珠落在地上的声音后,收起长腿,站了起来。
我知道这事儿是有点过分。但我暂时还不想暴露我的第二性别,如果如果你没有那么讨厌我,我还是贪心地希望,你能暂时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季秋走到梁言面前,说道。
梁言抬起眼看他,大概是姿势的原因,自己坐在椅子上,而季秋站在自己身前,白炽灯只来得及给他的轮廓镀个边,就被遮住了,季秋低着头,在这一刻显得异常高大,有一种Alpha天生的压迫感。
奇怪。
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然而季秋没干别的,只是朝着梁言深深鞠了一躬:至于标记的事是我一时冲动,我当时没有抑制剂,又存了些别的心思,就
总之,还是很抱歉。季秋道,要是有任何不满都可以跟我说,我会负责。
梁言抿了抿唇,下意识觉得这样不妥。
你先离我远点。
季秋有一瞬的错愕,但很快便依言后退了几步。
我当时已经拜托室友给我带抑制剂了,确实是你擅作主张、趁人之危,梁言努力把那一次标记时的某些奇异感受抛在脑后,我也没有原谅你的理由。
但有一点你为什么会知道那间教室的密码?
季秋听到这里倒是不太惊讶,但还是顿了很久,才继续开口:教室的密码,是之前在实验室时,梁院长跟我说过一两次。
梁言了然地点点头:我爸是不是说,觉得我太孤僻,你又正好是个Omega,所以可以来跟我交交朋友?
季秋没有否认,的却如此,他才能拿到那间教室的密码。
可他并不是一个Omega。
无论怎么说,从根本上来看,他就是一个骗子。
我季秋定了定神,像做了决定一样,我其实之所以会选择莽莽撞撞地标记,也是因为
我不想看你用KB的抑制剂。一次三支,太多了。
有些快要遗忘的场景走马灯似的从他眼前经过,季秋咬牙:三支的不良反应太大了,万一,万一
是我的错,但如果再有一次那样的事,我不能保证是不是不会上去标记。
对不起,我我知道这样说非常过分,我控制了信息素注入的量,也可以跟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匹配值,或者任何你想检查的数值,我但我真的不想看到,你不良反应发作时痛苦的模样。
够了。梁言打断道,不必了。
匹配值、契合度
当时自己控制不住被勾出来的信息素已经把事实摆在眼前。
但梁言当然不可能把话明明白白地都说出来,他转过头,没看季秋:我会帮你隐瞒。至于其他的事再说吧。
因为,连他自己都没想好以后究竟要怎么面对这个假O。
梁言也站起身,侧头看了一眼窗外,说道:雨停了。该走了。
他心中犹如一团纷纷扰扰的乱麻,明明在答案尚未解开时,都没有像现在这么举棋不定。
梁言刚要打开门,忽然觉得脚下一沉。
而刚才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十分有压迫感的季秋,忽然平地消失了。
???
梁言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有声音从下方传来。
季秋嗖地抱住了自己的大腿,语调拔高,又恢复了此前装O时的声音:多谢言言大人大量呜呜呜呜!!信A愿一生不标记其他人!换言言的原谅!!我错惹!!!
梁言蹬了蹬腿,很好,抱得很紧。
还用上惹这种语言了。
起来。梁言盯着季秋圆润的后脑勺,在想如果自己的拳头落上去,会开出一朵怎样的花。
季秋还抱着梁言的腿:呜呜呜呜言言!你是电!你是光!你是!
闭嘴。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梁言想。
憨批还是憨批。
季秋在没有戏台的情况下成功又演了一出抱大腿的哭戏以后抬头看着梁言:QAQ。
对了,梁言说,以后就不要喷你那个甜腻腻的假信息素了。
啊?季秋没想到话题跳转得这么快,哦,好的。
你的信息素也不难闻。梁言手放在门把上,开口说道。
呜呜呜好的言言!
起来吧,梁言面无表情,明天还有外科实践,我前置报告还没写,先走了。
哦哦好的,季秋从善如流地松开他,还得了便宜又卖乖地补了一句,那我还可以来蹭课吗?
梁言挑挑眉:教室又不是我开的,随你。
季秋没想到抱大腿这么有效,对方居然这么好说话:行!你们外科明天的实践是什么?我也去准备一下。
梁言想了想:也没什么,就练练打结缝合什么的。你不用准备,我这里有多余的。
上节课已经提前发了各种型号的方针圆针和缝合线,梁言当时不知道季秋是个Alpha,还生怕他会来蹭课,顺道帮他也准备了一份。
季秋的眼中荡漾起感动的泪花儿:言言
不用谢我,我也想多练习一下。
啊?练习缝合吗?
不。梁言淡淡道,练习怎么给你缝一件寿衣。
第24章 季旸
虽然兵荒马乱, 但季秋身份的事儿暂时也就这么隐瞒下来了。
梁言回到宿舍,尹同光明显感觉自己室友的心情比下午时要好得多,心想难道下场雨还能调节心情?
不过他什么也没问, 反正如果想说,梁言自己会告诉他。
梁言跟尹同光打了招呼,进浴室打开热水,终于可以冲刷掉一天的疲累。
也正好整理一下这兵荒马乱的一天。
季秋是Alpha。
还是一个信息素等级很高、跟自己的契合度也很高的Alpha。
他还把自己临时标记了。
梁言又想起今天他说的, 有些东西不能告诉自己。
回忆起最近看到和听到的, 一个有些荒诞的想法从梁言脑海中冒出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仰起头, 温热的水划过喉结,花洒里喷出的水珠让他微微眯起眼睛。
季秋能有KB的信息素取样器, 在厂区里消失一整天,最后还承认自己抽了血
啪嗒一声,梁言匆匆裹上睡衣从浴室里出来,正好撞上还在边嗑瓜子边热火朝天水八卦的尹同光。
对方有些惊奇:言言你这次洗澡这么快的?
梁言用毛巾草草擦了擦头发, 迟疑着开口:同光, 我能问你个事吗?
尹同光嗑完一包瓜子,拍拍手,自信地说:好啊, 要是我知道的就跟你说, 我不知道的就帮你打听打听。说吧, 想问什么八卦?
梁言顿了顿, 像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比较好, 打算用之前听过的事起个头:你上次说的KB制药抑制剂致死的事件能跟我说一下吗?
原本定在第二天的外科由于无菌室被征用, 不得不把日期改在下一周。
而梁言也到了例行回家的时候,这天跟尹同光说了一声,便自己回了家。
作为梁言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梁宸一直很感激他,还多次想邀请尹同光回家做客,可是尹同光只去过一次之后就不再去了,对梁言说的是你家不太适合我这种特别能叨逼叨的人去,会憋死。
而梁言坐在家里餐桌吃饭时,恍惚想到,上一个能这么叨逼叨的不仅去了自己家,还很受自己父亲喜爱。
自己儿子很少在晚饭的时候发呆,梁妈妈有些奇怪,问道:是今晚的菜不太合胃口?还是学校里有什么事?
梁言这才回过神,懊恼自己怎么又想到季秋那里去了,连忙扒了两口饭掩饰般的咽下去,摇摇头。
梁宸在一旁给老婆孩子剥螃蟹腿,一边说:你问了也是白问,言言要是有想说的,自然会说。
梁妈妈笑盈盈地点头:也是,言言从来不让人操心的。
餐桌上又安静了下来,梁言吃完了饭,在桌旁坐了好一会儿,才问:爸,你上次说季秋跟着你做一个课题的,是吗?
梁宸没想到自己儿子还真跟季秋有了联系,有些欣慰:对,怎么了?
梁宸大致说了个课题名称:这是上头那边的课题,不过不是保密的,可以跟你说一点。你想问什么?
梁言没想到梁宸说的课题跟自己猜的完全不同,略有失望地问:不问什么,就是新实验楼开了,有点好奇你们在哪层楼做实验。
梁院长没想到自己儿子就只是想问这个,不过还是说了:在六楼,一般周四周五用,如果观察周期到了,有时候周末也会去一下。
梁言点头:嗯,我知道了。
六楼。
而梁言清楚地记得,他看见季秋时,是在需要指纹锁才能打开门的八楼实验室。
梁宸觉得奇怪,平常梁言虽然话也不多,但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短时间内走神两次的情况。
他谨慎地没有开口打扰。
过了几分钟,梁言才继续说:对了爸,我们上周的实践去的是KB工厂。
梁宸愣了一下,似乎不是很想提起这个名字:也正常,每学期都会有,去一趟挺好。
父子俩又随意聊了一下,察觉到梁宸总是有意无意避开KB的话题,梁言也没有坚持:爸,我明天想去一趟档案馆查点东西,你有钥匙吗?
梁宸迟疑了一下,不过梁言不找自己问KB的问题,他也算松了一口气:不用钥匙,你跟档案馆的老师说一下就会给你开门了不过你去查什么?
梁言随便扯了个资料,父亲没有怀疑,点头随他去了。
而第二天,梁言在档案馆的角落找到了此前尹同光说的那个人。
那个在KB抑制剂事故中意外死亡的人。
为什么学校会有他的资料?哦,好像死者就是咱们学校的学长,还记了档案的,不过死因跟学校没什么关系,就说是因为抑制剂的副作用引起的严重不良反应抢救无效死亡。
梁言翻了一会儿,打开落了点灰的那一页。
上面简简单单地记录了某位学生的生平。
姓名:季旸
年龄:21
性别:男,Omega
专业:临床医学 20XX级S班
梁言眼神往下,看到了最后的那一行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