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年会将近,上上下下所有部门都要腾出一只手来参与准备。晟礼是晔城的模范企业,年会时少不得政府会派官员干部来看,抽签决定四个部门各出一个拼凑两男两女当主持人,任务虽然不重,摆出个喜气洋洋的笑,往台上一站念词报幕即可,但表演个节目最多五六分钟就可以安心坐在台下放松吃喝看歌舞听发言等抽奖,主持人一晚上光台上台下地折腾,倒是适合喜欢在老板面前出风头的人来疯刷脸,然而顾念只想做咸鱼,在底下祈求中奖名单上有她的一席之地。
然而事与愿违,主管的手一向是臭。
总经理办公室、人力资源部、公关部和销售部各出一个。
哈,其他部门倒还算是有些看头,总经理助理各个都是能看又能干的,公关销售更不用说了,招聘时候就明摆着呢,人家对外貌可是有要求的。人力资源部毫无悬念,只剩一个女生空位,女主管年纪稍大,生瓜蛋子又只她一个。
她表面上毫无波澜,平静得和一张纸似的,内心狂风怒吼,一分钟不间断地大喊了一百声救命。几个前辈让她好好干,别给人力资源部丢脸,她只好僵着嘴角干笑两声表示应下了,楚沉和王鹤池由于地位悬殊就没那么好的命了,刚要开口嘲笑就吃了一记好大的白眼。
原来还自豪得不行,男女比例悬殊的建材行业她顾念那么好运能挤进来,人事经理果然慧眼识珠选中了她这块巾帼不让须眉的上好璞玉,现在想来兴许晟礼只是一边相应政府男女同工同酬的号召,一边尽量平衡公司里过剩的阳气,拿她们女性来摆样子的,选两女出来做主持人可是好小的基数好大的概率!
这下她又多了个工作,写主持稿、和其他几个主持人对词彩排走流程。主管体谅她,更是关心人力资源部的脸面,把她对接的工作匀给了楚沉和王鹤池,这下程屿回那边她更是顾及不上了。
还有叁天就年会,今天几人倒是难得都有时间,约了下班小聚。
一行六个人找了家装潢精致的烧烤店,牛肉猪肉烤了叁五盘,又点了毛豆花生、素拍黄瓜几样下酒佐菜,每人一大杯扎啤摆在面前。餐厅里吹着暖烘烘的空调烤得人发干,喝点冰啤酒最是爽快。“你们也没那么快走,正好赶上年会,我们公司奖品一向大方,又能看到小顾穿晚礼服主持,啧啧啧,好福气哟。”楚沉笑得别有用心,一只手肘不住地怼程屿回的胳膊。
“你还说我呢,你们俩准备什么稀罕节目了一点风声也不露,别太神秘了,吊人胃口,到时候期待太高失望太大,我可是要喝倒彩。”那边被点名的小顾也不扭捏,扎啤已喝了一杯多,此刻眼神飘忽,双眼亮晶晶地闪来闪去,笑得比平时更深,年轻地苹果肌红扑扑地膨起,尽管穿着素净的白衬衣,却更显娇俏动人。
“希望真能有那种福气,就怕到时候工作没完,你们年会我们还得苦哈哈地加班。”程屿回痛快地灌了一大口啤酒,冰凉的啤酒一路顺到胃里,也不知道是在求更醉还是更醒。
“工作嘛,哪有做完的时候呀,年会就一晚上也耽误不了什么的,怎么就不能来看。”顾念一面往嘴里塞黄瓜,一面含糊不清地回他的话。怎么能不来看她,穿晚礼服流光溢彩地在台上站,这样的她,怎么能不来看?
“机票已经定好了的,不好耽误。公司那边也还有项目,这个推迟那边也要推,推来推去的影响了绩效,项目奖金就砍半了。”他苦涩地回,他是不在意那些绩效奖,可项目不是他一个人的,他也人微言轻的一个新人,怎么好抛下两个加班加点敲代码跟项目的前辈,自己跑去参加别家公司的年会,那像什么话。
她不回了,就坐在那一言不发地扁嘴。
大家也都喝得多了,没人注意她微醺后外露的小失落小情绪,这边热情高涨地谈天说地,她一个人在那憋屈,怎么就说的理直气壮地,说不来就不来了。不来就不来,你爱来不来。
几个男人肆无忌惮地喝酒,他也烦闷,喝得更多,啤酒一杯又一杯入喉进肚,难免尿遁,他起身去外边洗手间。俞舟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刚开始我还纳闷呢小程怎么分到我们这组的,一问主管原来是他求来的,顾学妹,你说说看,好好的,人家求来晟礼干嘛呢?”
她愣在原地没回,俞舟也酒醉了大半,注意力马上被那边聊得热火朝天的同事吸引过去。
程屿回走进来,两人都像避讳似的,互相不敢看。顾念借着酒劲假装活跃,努力融进推杯换盏,喧嚣吵闹。
太安静了,心里,脑子里,都太安静了。
怎么安静得只剩那一句,“好好的,人家求来晟礼干嘛呢?”
程屿回看着她顾盼生姿、谈笑风生的样儿,其实也没那么在意他能不能去看,对吧?这将近一个月哪有一点点对他与众不同的样子,一切都是公事公办。那些他们高中时共同分享的零食糖果,兴许只是人家多年的习惯,习惯得都忘了习惯的来源,心里空荡荡一片,苦笑一声的回音都经久不散,一声一声地振聋发聩,程屿回啊,你真完了,你们早完了。
喝到半夜十一点,第二天还要上班,最好是加班加点也尽量把代码敲好,完成好任务去参加年会,凑完热闹功成身退,也算不辱使命,光荣完成任务。
本来就在公司附近,步行着先送了顾念回公寓,楚沉和王鹤池得保证人家的安全,就算两个街区也得送回去,五个人颤颤巍巍地互相搀扶着走,一半酒醉一半清醒地朝酒店去。
年会前两天。
腰酸背痛、紧赶慢赶地敲了一整天,简单地跑了程序就赶紧向人力那边交付,下午五点左右快下班了那边才走完流程查完系统,还是有些bug没修复,尤其是定制的几个细节问题很大,系统打回来,又得再来。
程屿回认命地叹了口气又投入进去,还好那边发过来了问题明细,对症下药总能节约一些时间的,明天还有一天,能弄完的,对吧?
顾念下午基本没在工位上,一会儿拉着楚沉和王鹤池两个神情严肃地在茶水间开小会,和他们商讨怎么和主管总监商议汇报,一会儿叁个人扎进总监办公室呆了半天没影了似的。叁个人统一战壕,让主管同意让他们叁个人代表整个人力资源部留在公司等他们今天修好bug来跑程序做测试,平时基本的流程本来也都是他们新人在走,就算有些小问题不能及时发现,到时远程沟通,线上修改也是能解决的。刚开始总监不同意,认为线上没有线下效率高,等人家回了总部天高皇帝远,哪里还有什么工作效率可言,人力这一个月系统全废一个月的考勤绩效已经面目全非了,怎么还能耽误得起时间,顾念马上开启信口胡说模式,“人家难得来一回,又这么巧,咱们公司年会这么体面隆重的事儿还能叫他错过?这可是文化输出的大好时机啊总监,不然咱们热热闹闹年会,他们头悬梁锥刺股,苦行僧似的敲代码,回去指不定怎么恶意中伤我们呢,让他们见识见识年会也好,他们虽然有名,我们也不差啊。”
楚沉马上跟着打配合,“可不是可不是,省着人还以为我们小气少他们几副碗筷几个红包呢,这快过年了,给人留点好印象,以后再合作,我们也有体面嘛。”
王鹤池剑走偏锋,“而且小程和咱们小顾是高中老同学,关系那叫一个铁,人品肯定是有保障的,小顾能担保!”
顾念差点喷出一口血,咬牙切齿地,面子上还得矫揉造作地认同,“我担保我担保。”
软磨硬泡、口干舌燥地说了快半个小时,总监才勉为其难地同意。
顾念觉得总监就是故意的,拖延着不答应想看他们叁个人小丑似的打配合说相声。但好歹结果很不错嘛。
笑呵呵地出了总监办公室的门,美滋滋地坐在工位上傻笑。
晚上苦哈哈地窝在沙发上幽怨地等他们叁个人敲代码。
顾念最近都睡得不好,一来是工作确实多,又琐碎又磨人,二来程屿回来了,现在又要走,结果看目前的进度他跟没来过似的。
歪歪扭扭地蜷着身体刷微博刷到一句,“你我这美梦,气数早已尽,重来也是无用。”看得她心也跟个苦丁茶似的往里卷啊卷的,卷成一个小团儿。
结果也没苦多久,苦着苦着就昏昏沉沉地睡了。
梦里她跑上去抱住了他,娇滴滴地服软,软绵绵地缠着他一直说,“我错了好不好,你别生气了,我说分手是吓你的,你哄哄我,就好了,真的真的,屿回,你哄哄我好不好?你哄哄我就好了。”
梦里的两个人,高中毕业站在一起,大学毕业也站在一起,整整齐齐地穿着学士服,只代表着工学和文学垂布颜色分别是黄色和粉色,他手里拿着两人的学位证书,她捧着一束向日葵,笑意盈盈、欣欣向荣地亲密地靠在一起。
许是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原因,叁人马上就修好了bug,他们两人去洗手间冲脸醒神,人力叁个人都倒在沙发上睡。
他看着沙发上蜷缩的小人儿,打开手机看他相册中那张换了几部手机却还保留下来的合照,那时候智能手机不太常见,他们也没有自拍的合照,只有一张连她都不知道的——他们分手后,教室里只几个人松散地伏在桌面上小憩,她也趴着,他们之间隔了好几张课桌,几乎要跨越教室两端,中间没有一个人,他失神地望着她睡,静静地看着她睡。同桌怕打扰别人休息,轻声走进来偷拍的,他软磨硬泡地求,被笑话调侃也不还嘴,还给他买了一个星期的可乐才求来的。放在今天来看像素差得不行,可他永远记得那时候的心情,和现在一样。
此时又偷偷拍了一张。
跟着他熬夜肯定是累了吧,娇小柔弱地缩成一小团。心软得一塌糊涂。走到她跟前俯下身子,看着她的小脸,想着说不定是最后几面了,以后再也不会见了是不是?
他想吻她,想吻得不行。吻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她的嘴唇,每一寸他都想吻。
最后他控制不住,紧张得嘴唇都跟着抖起来,眉毛也皱成一个高耸的川字,百般小心、万般珍贵地握着她的手,轻轻地贴了一下。
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故作轻松、当作没发生似的继续回去跑程序。张航和俞舟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往回走,那边王鹤池装睡抖得不行的眼睛才找到时机睁开。
基本程序跑完了一遍。
喊醒了人力叁人起来走流程。
叁个人早都分好工,顺畅地走完流程确认没有其他问题,也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凌晨两点,真是不早了。
好在任务完成,都能睡个好觉。
都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