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寻

    唐俊生被二人气走,本想再去春满阁找江从芝的,等走到了才发现她牌子已经被撤下了,一打听才知道是与别的客人出局去了。唐俊生略微有点失落,又想着白日里那孟赢轩的嘴脸,不由地想着是否她现在的客人也会如此难缠。
    段寻倒并非孟赢轩那等欺软怕硬之辈,此次叫上江从芝出来,自然是想给他那帮子朋友大肆炫耀一番的,毕竟这可是小柳娘,平时去春满阁打茶围都不一定见得到呢!
    段寻几人都大概十八九岁的年纪,虽然孩子气重些,但总比那些个老油条好应付。
    “幺鸡。”段寻大手一挥,将手里的麻将放到中间。
    江从芝坐在他身边,看着段寻得意地歪嘴一笑,都说看人棋路便可识人,麻将也如此。江从芝看他这把明明可以小胡一把,但他却算准了别人要的牌,先手打出去,就算是自己下不了轿也别想别人胡。这几个与段寻在一起的青年个个儿衣冠齐楚,不仅用的表都是西洋货,就连装烟的烟盒也是有牌子的,说明家世极好。而这段寻处处捏着他们的牌打,另三个人却不敢有半分怨言,这段寻家世必定更甚。正在她思虑间,果有一人发出一声哀叹:“哎哟,寻哥儿手里都是我要的牌啊..”
    段寻嘻嘻一笑,出声说道:“你这把手气不好。”然后转头看着江从芝,扬扬头对她笑笑。
    江从芝看着他这副样子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人怎么像只狗?还是那种长得像狼一样的、正在寻求主人鼓励和赞扬的狗。江从芝愣了愣,只好也对他笑回去。
    段寻得到了预想中的反应,很满意地将头转回牌桌:“继续吧继续!”
    “寻哥可别再继续了,打了一个晚上了屁股都坐扁了。”先前说话的那人开口抱怨一句,此人看上去比段寻还小两岁,细长的眼,瘦削的脸,偏生了个有点外翻的鼻子,此时嘴一嘟,倒是有两分丑得可爱。
    江从芝没忍住,噗嗤一笑。
    段寻见她被别人逗笑,有点吃味地将她座椅朝自己身前拉一拉,哼哼问道:“不打牌你要做甚?”
    坐在桌子另外两边的一个清秀,一个身形壮硕,那壮青年似是觉得无聊,在身上摸了半天,摸出两个小红豆子抛在空中,用嘴接住。另一个清秀一些的青年啧了一声,用手肘去顶他:“好呀,有好东西自己吃。”
    “美国来的货,一般人可拿不到的。“那人撇撇嘴护了护胸前。
    那清秀青年嗤笑一声,伸出一只手说:“得了吧,你要真想自己吃就去厕所偷摸儿着了。”说罢手指摆了摆示意他交出来。
    江从芝定睛一看,原来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红丸。听他们讲是美国来的货,便知道这货是从陈由诗那里出来的。红丸便于携带且味道如同糖丸,吃这个可比抽大烟的洋气多了,所以如今这红丸在上海颇为流行,这些个公子少爷吃一吃也不是怪事。只不过如今红丸大街小巷都是,那黄熙真不查下去了?那人她是见过几面的,是个肯干事的难缠的人。
    “江小姐来一颗吗?”坐在对面的青年扬了扬手中的红丸问道。
    江从芝思绪被打断,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些人嘴里都嚼着红丸了,她下意识地摇摇头:“我就不了,你们吃就好。”这红丸价格昂贵,如今市面上被这美国货搅得天翻地覆,原本几圆的价格更是被炒翻倍了,先不说她不想吃,就是这价格也不是她该吃的东西。
    “吃一个不碍事的,大家都是出来玩的,不给我们面子吗不是?“他又向前递了递。
    江从芝可还记得第一次被陈由诗喂了红丸之后的感觉,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求救般地看了看一边的段寻向他那边靠去。两人本就挨得近,如今她再这么一挪,大半个胸都蹭在他手臂上。段寻身子僵了一下,瞥了她一眼,女人秀眉轻蹙,锁骨下一片镂空的蕾丝,隐约遮住了那傲人的双峰。
    这招对他果然很有用,段寻耳朵热了热,清清嗓子不耐烦地接过那个红丸,大咧咧往自己嘴里塞去,瞪了对面的青年:“小赤佬,欺负女人作甚?我帮她吃了。”见他一口气又吞了一粒,几人不禁一阵起哄。
    几人又玩了两把,感觉到倦意才纷纷起身表示不打了。有两人提议去老地方玩一玩,但段寻却执意要绅士地先送她回去,结果到了门口,脑袋一歪就靠在江从芝身上睡了过去。宝熙吓了一大跳,生怕是要出人命了,江从芝却淡定许多,红丸的效应她是知道的。
    “怎么办芝姐儿?”宝熙眉头拧成了个死疙瘩,担忧地问道:“段少爷不醒,要把他留下来吗?”
    江从芝扶住段寻,无奈地叹了口气,想了想说:“先抬到我屋里吧。”
    两人讲话间,高姨也出来了,啊哟一声连忙制止道:“不可!”她急急走出来横了宝熙一眼,走到江从芝身边劝道:“你如今可是个红倌儿,哪有花头都没做就把客人往屋里抬的道理?”
    高姨这话说的倒是没错,这种显然是么二堂子里的倌人才能干得出的事。但这段寻对她极为上心,家境殷实,若是此时自己为他吃点苦头说不定还是件好事。想到这她便有了主意,也不管高姨怎么劝,竟自掏腰包将那住局给办了,又叫来龟奴将人抬了上去。
    高姨自然心里是不高兴的,她之前带出来不少红倌儿,少有这般忤逆她的,心里气不过便去找李知音告状去了。
    宝熙跟着江从芝往里走,瞥见高姨急匆匆往楼上走就心叫不好:“芝姐儿,高姨定是去找妈妈告状了!”宝熙预想里的惊慌却没有在她脸上显现,女人反倒转过头气定神闲地一笑:“正如我意。”
    宝熙有点不明所以,江从芝也不解释,笑着吩咐道:“一会儿你再拿一床被褥到我屋里,然后再和妈妈说我明早去领罚罢。”见宝熙眉头还是紧皱着,江从芝伸出手点点她的眉心:“别总皱眉,不然年纪轻轻要成小老太婆的。”作者微博@大马士革羊
    宝熙低下头算是应下,手却忽然被她牵起来捏了捏,只听她安慰道:“别担心,我心里有数。明早你还得替我在段少爷面前卖卖惨呢。”
    段寻第二日醒来果然不见江从芝,只有她身边那个年纪不大的丫头守在身边打着盹儿,见他醒了,她才急匆匆站起来去倒水。段寻一见这是江从芝的屋子,才恍然大悟般的问起她在哪儿。
    宝熙依照江从芝吩咐,有点没好气地说:“段少爷昨儿睡死过去了,我们姐儿自己掏了腰包给您办了住局,觉都没睡好就照顾了您一个晚上,如今我们姐儿正在后院受罚呢。”
    江从芝本来让她把气都撒出来,说得越重越好,但宝熙面皮薄,且段寻对芝姐儿不错,她又哪说得出重话?但也就是这种隐约的怒气最能让人觉得委屈,段寻愣了一下,接过宝熙手上的水一饮而尽,疑惑道:“为何受罚?”
    “我们姐儿是春满阁的红倌儿,你见过哪个红倌人自掏腰包去留一个连花头都没给她做过的客人?”宝熙听罢真有些生气,连“您”也不说了。
    段寻这才恍然,早听闻南方就数长三堂子的规矩最大。既然是钱的事,那可好办。段寻拢了衣服就要去找江从芝,却被宝熙横了一句:“你现在去找我们姐儿只会害她再被罚两天,不如想想怎么补上花头吧。”
    段寻悻悻站住,想了想便朝楼下走起,临走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耳根红了红,对宝熙嘱咐道:“我这就去说,晚些时候我着人送些东西给江小姐来。”
    段寻走到楼下,正午正是客人们用过餐离开的时候,大厅里站着几个略施薄黛的女子笑着和自己的客人们低声说笑。正巧碰见小桃往门房处走去。小桃一见段寻便笑嘻嘻地打招呼:“段少爷!走啦?”
    段寻也回以一笑说道:“我得去给芝姐儿做个花头,总不能是我让她吃了亏不是?”
    小桃知道他说的是芝姐儿被妈妈罚的事情,哎哟一声凑近小声宽慰道:“姆妈罚芝姐儿也是顾着长三堂子的规矩,芝姐儿毕竟是红倌,大家都看着呢,断不会伤了什么地儿的。”这小桃不愧是李知音亲自带出来的人,表面上是宽段寻的心,实际点明了她是红倌,是把他架着呢。
    段寻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肠子,听她无碍便宽心几分,邀着让小桃帮他摆个酒做个花头。
    二人正往外走,就见不远处迎面走来了一个身形高挑的洋男人,男人一头乌黑的微卷的头发,初春微寒的天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衬衣,领口处敞开两颗扣子。小桃立马正了正神道:“伯曼先生!”
    (又是过渡章,下章开始炖肉!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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